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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十一回 沖風冒雪鐵騎追車 震海驚山嬌娥解難

  韓鐵芳不由得下了臺階,走到屋角的牆邊站立。這裡與那東來興店房不過一牆之隔,那邊發出的聲音,都隨著淒緊的束風吹來。

  原來真是羅小虎的聲音,他正在怒喊著:「狗娘養的仙人劍,你這算是好漢嗎?媽的你打死老子……」

  只聽「吧!吧!吧!吧!」連續不斷地大聲響,羅小虎又慘呼暴哮說:「直你狗娘!來!打吧!老子要哼一聲就不算你老子!」

  韓鐵芳驀地抓住了牆頭,一提腿,他就騎在牆上了,聽那邊「吧吧」地又打了幾下,就止住了,羅小虎卻不再發聲。韓鐵芳真以為他打死了,氣憤得差點跳過牆去。

  卻又聽那邊人聲很是雜亂,聽得:「別打啦!別打啦!這可不對!這是店房裡,不好不好,張三爺!你老人家息一息吧!反正送到伊犁他准得死!」

  這大概是飛鏢盧大那些人相勸的聲音,接著又聽得張仲翔的口音,狠狠地罵著說:「我非得拿鞭子把他身上的肉抽碎了不可!叫玉嬌龍那娘兒們的心疼,可也救不了他!媽的!憑你這鳥樣兒,當初還有那麼得意的事,媽的我不信!你快實說,殺死我竇大哥鐵霸王,是你還是你女兒?快實說!」

  羅小虎卻哈哈大笑說:「鬼孫子!你狗娘的耳朵聾了嗎?老爺告訴了你多少回?你狗娘養的竟聽不見?是我!是我半天雲羅小虎!別說殺死甚麼泥霸王的是我,殺死你八代祖宗直你娘的也是我!」

  吧吧又是幾下,他更大笑,他瘋了地笑,哭一般地笑,依舊大喊說:「與我的女兒並不相干!我的女兒,殺屁殺尿也不殺你們!」

  吧!吧!吧!這裡的韓鐵芳就要回去取寶劍,卻又聽見「吧啦」的一聲把韓鐵芳嚇了一大跳。

  又聽羅小虎哈哈大笑著說:「狗娘養的真不中用,你還叫仙人劍呢?現眼!一腳就叫老子踢出了屋子。哈哈哈哈!」

  又聽得鐵鍊聲,並聽張仲翔喘了喘氣又大罵,還有幾個也憤怒地亂嚷嚷,更有無數人在紛紛亂動。韓鐵芳的胸頭一陣緊,又一陣松,一陣感覺難過,又一陣痛快淋漓,半天之後,聲音方才漸漸消停了下去,只聽那羅小虎忽然又唱了起來:「天地冥冥降閔凶,我家兄妹太飄零……」

  韓鐵芳益發驚訝,淚更不由得側然而落。他騎在這牆上聽了多時,羅小虎的悲歌方才止住,他也聽不見張仲翔再罵再打了,韓鐵芳心中又尋思了半晌,覺得真是「投鼠忌器」,有官人在裡邊,自己實在不好下手,而且是孤掌難鳴。他又在院中聽了半天就回到屋裡,心中仍是氣憤,覺得雖有那些官人勸阻,張仲翔等人未必敢將羅小虎殺死,但他這樣虐待,羅小虎縱然強硬,也是受不了啊!春雪瓶,秀樹奇峰,你往哪裡去了?這時候你為甚麼不來助我一臂之力呢?……

  他一夜末曾安睡,倒是沒有再聽見那種毒打和喊罵的聲音,到了天明,他才略睡了一會兒,醒來,叫進來店夥就問說:「昨天夜裡隔壁有人吵鬧,是怎麼回事呀?」

  店夥卻面帶著驚恐,搖著頭說:「那是打囚犯哩!那件事,咱們管不了。」

  韓鐵芳又問說:「囚車走了沒有?」

  店夥說:「早就走啦,我們這綏來縣的縣太爺還加派了幾位班頭幫助押送呢。其實有那些老爺們送著倒好,至少也可以勸一勸,要不然,大概等不到囚犯解到伊犁定罪,也許早就沒有命了!」

  韓鐵芳就驚訝得跳下了炕,即時就叫店夥把賬算清,他開發了店錢,急匆匆跑了出去,自己去備馬,這一夜雨變成了雪花,一片片鵝毛似的白空中紛紛向地面上落,地下的雪深二寸許,待得韓鐵芳將馬備好,他的肩膀上都已變成白色的了。又急匆匆攜劍提鞭,牽著馬就往店門外走去。

  店夥自後面送出來,以驚疑的神色看著他,口中稱這著:「怠慢。」

  韓鐵芳上了馬行過了那東來興店房,注意地往門裡察著,果見裡邊是很岑寂地。他見兩旁的門戶半啟半開,往來也沒有甚麼行人,地面雪上可以分得出往西去的雜亂的輪蹄跡,於是他加鞭緊走,少時即出了這個縣城,又踏向大道,地上的痕跡更是清楚,他就照著這連續不斷的痕跡,一直追趕下去。馬蹄濺起來雪花,比由空中落下的雪花還亂,他連氣都不喘,走下了十餘裡地,才又望見前面雪景迷離之中有緊行的一隊車馬。

  他又不往前急追了,心裡又暗暗地計畫:這次不必真救羅小虎脫離囚車,只要殺死仙人劍張仲翔那幾個凶賊就行,但那又如何能夠呢?他暗暗相追,又走下了許多裡,前面的人就停在一個小鎮上用午飯,他卻不敢進鎮,只在鎮外雪地之下駐馬等待,並向那邊探望。看到那些人用了飯之後,又都催馬趕車往下走去,他才敢進鎮,喂了喂馬,自己並找了一家飯鋪草草地把飯用了,也不憩息,依然催馬出鎮往西這去,幸仗他的馬快,所以總不至於太落後了,但他可也絕不敢趕向前去。到晚飯時又與那些解囚車的差人,和仙人劍張仲翔等惡漢住在一個鎮上,但分店房而居,到半夜他又冒雪潛行,到那邊的店裡探聽,可是並無甚麼事情發生,有的只是那些差人在一塊賭錢,也聽不見張仲翔再打人,更聽不見羅小虎高歌和大罵,他乾著急,但無法下手援救。

  如此往西一連走了四天,雪已止了,太陽已出,清晨地下滿是薄冰,到中午卻處處全是泥水。南望魏魏的天山,銀色的山頂,腰間飄著濃厚的白雲,更有雪水連著冰流下來,聲音在半裡之內都能聽得清。過了安濟海,安濟海原是個地名,他並沒看見甚麼海,又走了半天,就來至一個大城市名叫烏蘇。

  這時,天又明瞭,風向也轉了,由北方吹來,吹到臉上手上,覺得冰涼,細一看卻是殘雪雜著黑沙,韓鐵芳就知在不這之處必有沙漠。他想著:明天就許是羅小虎的一個難關,走到大漠之中,那幾個惡賊還不把他給害了嗎?天色倒還不大晚,韓鐵芳勒馬在這旁徘徊了一會,同一個過路的人問了問前面的地名,和往西的路徑,及至下了馬,牽馬走進了那條街,卻見那些車馬又在前面把這攔住了,前面就是一家大店房,原來他們又歇下不再往前走了,亂紛紛地,許多本地人都爭著跑去,嚷嚷著:「快看看去吧!半天雲!」

  那邊卻又有人吧吧地用鞭子抽,不准人看,亂了半天,才漸漸消停了。那些車輛都拉進店裡去了,馬匹可還都由人牽著,在街上往來地溜著,街上有兩家釘馬掌的鋪子,這時候都忙碌極啦。

  韓鐵芳站在數十步之外,將馬擋著他的半身,他的視線由馬頭的旁邊投過去,看得發呆了,不覺已過多時。忽然覺得身背後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回頭看了看,原來是一個哈薩克人,拿眼睛瞪著他,倒無惡意。

  他卻吃了一驚,就問說:「你幹甚麼?」

  哈薩克人卻聽不懂他的話,向他也說了一句,他更聽不懂。但是,這哈薩克抓住他的膀子向後拉了拉,又往東邊一指,並且努了努嘴,這意思他卻猜出來了,是叫他別在這兒站著,叫人看出來不妥,東邊有店房,到那邊投宿去吧!他就點點頭,那哈薩克人卻又往西走去,他追了兩步,又將哈薩克人的膀子揪住,他滿胸中揣著驚疑,可恨的是彼此語言不通,他只問了一聲:「秀樹奇峰?……」

  哈薩克人卻高興極了,連連點頭,又伸手輕輕摸了摸這黑馬,然後摸摸腦勺,伸出五個指頭來作手勢,韓鐵芳可又發怔了,莫明其妙。哈薩克人已揚長而去。韓鐵芳只好牽馬往東,果然往東不遠,就是一家店房,門兒很窄。他牽馬進去,就見院中雖然沒有甚麼人,可是各屋中的聲音都十分嘈雜,就像夏日來到了池塘邊,聽見無數的蛤蟆吼叫似的,他叫出店夥,把馬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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