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雪瓶就又囑咐她說:「這些事,連我作夢都沒有想到,我本不想告訴你,昨晚我不叫你跟我到屋裡去聽繡香姨娘說,也就是為這個……」

  幼霞說:「其實,告訴了我,又有甚麼?我也是三爹爹跟前著看長大的,三爹爹也如同我的半個母親,如今她老人家已去世,她生平的事情,你明白了,難這不該也叫我明白明白嗎?」

  雪瓶怔了一怔說:「我是想:這些事並不是我爹爹的光榮事情,她老人家生前都不告訴人,並不是怕被人瞧不起,一定是她一想起來就難免傷心,現在她老人家已經去世,棺材還在沙漠裡埋著,我們兩人卻在這兒談論她老人家,未免不對。再說,韓鐵芳就是爹爹生的那個孩子,這件事還不能斷定,不過繡香姨娘因見他長的模樣有些像爹爹,有些疑惑。但據我想,事情巧,可也不會如此巧。再說韓鐵芳是河南人,我爹爹的那個孩子,二十年前大雪中失在祁連山中,假使還活著,也是在黑山熊家裡,哪會到河南?哪會又姓韓?」

  幼霞默默生了一會,忽又垂下幾點淚來,然後就拿手絹使勁地擦了幾下,站起身來,說:「瓶姊,我求你別攔著我!以後你辦你的事,我辦我的事。你沒幫著人拿羅小虎,你不難受,我,我恨我昨兒晚晌手為甚麼急?若不把他的腿射傷,他也必定不會被人擒住,他雖未必是韓鐵芳的甚麼人,但他既是三爹爹當日的……」說到這裡,眼淚又往下流,又說:「三爹爹才死,我就把早先跟她很好、夫婦一般的人射傷了,又被捉,我怎麼對得起三爹爹?難道她老人家當年傳授我武藝,是叫我射姓羅的嗎?」

  雪瓶也皺著眉不語,想了一想,自己在沙漠確也射過羅小虎.箭,羅小虎也並無怨恨,直到如今,他也許還以為我是他的女兒呢!

  這樣想著,心裡也很悲側,就拉住幼霞的手說:「那麼,咱們要救他也可以,暫時你別急,慢慢再設法,因為明天的事情還不知怎麼樣,咱們今天驚動了官花園,又驚動了撫台衙門,這事情鬧得更大了。這兩天之內,我想咱們還是應當銷聲匿跡,不要連累了繡香姨娘。將來,看他們怎樣將羅小虎定罪,那時咱們再給他想法子。並且,我還是不死心,我還想趁著玉欽差在這裡,見他一面,只憑今天我留下的那張字柬,他也許不會全信!」

  幼霞說:「玉欽差的事,韓鐵芳的事,我都管不著。我只管羅小虎。」

  雪瓶說:「他現在腿上受了傷,也許還受了刑,就是咱們兩人同到撫台衙門,可能也抬不動,背不走,這事將來非得找人幫助才行。」

  幼霞低著頭說:「明天我就去找人!」

  雪瓶說:「你去找誰?我看你還不如我呢!」說著,又笑了笑,便展開了被褥上炕去睡,打著呵欠,又同幼霞催著說:「快吹滅燈吧!你還不睡?有甚麼話明大再說。」

  幼霞在燈旁倚著桌子又站了半天,方才吹滅了燈上炕,在雪瓶的身旁躺下。

  雪瓶還帶著笑向她說:「有時候辦事你比我細心,你比我敏捷,但你卻沒有我鎮定,有耐性。」

  幼霞卻冷笑著說:「你還鎮定有耐性呢?我看你早先還不是一樣,只是自從你認識了韓鐵芳,由白龍堆回來,我看你的鎮定、耐性也許是跟他學的?」

  雪瓶聽了這話,雙頰上不禁發熱,便沒有言語,因為自己的心裡此時也實在亂得很。為了羅小虎是韓鐵芳的父親,也應當救,但一救他,事情可就更鬧得大了,連尉犁城也不能住了,自己也得跟爹爹一樣的飄泊,那豈是爹爹所期望的,而韓鐵芳,自己原是想叫韓鐵芳得玉欽差之助,走上正途,將來自己再跟他見面,再……

  雪瓶的心裡實在是永遠念記著一個韓鐵芳,而那邊幼霞卻總想著羅小虎,兩人都睡不著覺,但都不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計畫著辦法。直到外面敲過了五更,窗子的顏色都有點發白了,雪瓶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她也不知睡了有多少時候,突然被人給推醒,她吃驚地睜開了眼睛,一看,立在她面前的卻是繡香。她笑了笑,坐起身來說:「我真睡過時候啦!現在天不早了吧!」

  繡香的臉色滿帶著驚疑,悄聲訊:「幼霞怎麼一清早就走啦!你不知道嗎!」

  雪瓶聽了,不禁一驚,扭頭看了看,見身旁的被褥虛堆著,卻沒有了幼霞,並且還缺少了兩隻包裹和幼霞的寶劍。雪瓶稍微怔了一怔,但一想,就猜出來了,帶著點氣兒地說:「咱們不用管她,她一定是回尉犁城去啦!」

  繡香坐在她的身旁低著聲兒說:「可也是,我想玉欽差既是不認識咱們,咱們也就不如走吧!在這兒我怕早晚要出事,昨兒晚晌我又跟你姨夫慪了半夜的氣,今兒我也起來的晚一點,我以為你們還在這屋睡著,剛才店裡的夥計進屋給我去送飯,才告訴我幼霞一清早就騎著馬走啦,她要是真回尉犁城,這時可已經走出四五十裡地啦,這也難追了!」

  雪瓶搖頭說:「姨娘您放心,她不會出甚麼舛錯。我還敢斷定,不到一個月,她一定還會到這兒來,她是找人去啦!」

  繡香驚疑地問說:「她幹甚麼要回尉犁去找人呀?找誰呢?再說,你在這兒再住幾天也就行啦,何必還要再住一個月呢?」

  雪瓶說:「管她去找誰!不過,就是您想走,我也不走,我還要在這兒等等,看羅小虎被判甚麼罪名,看玉欽差!……」

  繡香說:「他是決不會見咱們啦!」

  雪瓶說:「他不見咱們可以,我卻要看著他……」說到這裡,不由得也憂煩,就說:「我實告訴你吧!昨兒,我已將韓鐵芳是他的親外甥的話告訴他啦!」

  繡香驚訝著說:「你是怎麼見著他的!」

  雪瓶說:「我偷偷兒進的官花園。」

  繡香的臉上變色,更悄聲地問:「你把話都跟他說了嗎?他沒跟你說別的話嗎?」

  雪瓶搖頭說:「我們也沒得工夫多說話,我只叫他想法子找韓鐵芳。韓鐵芳此刻必定還在新疆沒走,他也許會派人把他找回來,我的意思是……叫他到沙漠裡去做靈,並把他的外甥收下,栽培他走向正路,免得韓鐵芳這樣東飄西泊,又沒有錢。」她說了這話,不覺得自己是說了謊,也不覺是對於韓鐵芳過份的關心。

  繡香聽了,倒點了點頭,接著又難過得要掉眼淚,說:「幼霞走了,我倒是放心,這次由紅葉谷她保護我們到這裡來,我也沒想到那孩子竟有這麼大的本事,她很精明,很能幹。可是,她去找誰呢?她找了人來;到這裡有甚麼事呢?」

  雪瓶卻說:「不用管她!」

  繡香猜著是她們兩人犯了小脾氣,把幼霞給氣走了,但雪瓶不肯這樣承認,遂也就不甚疑惑,反倒信了她真是跟玉欽差見了面了,心中又有點歡喜。

  雪瓶下了炕,穿上了衣裳,收拾好了炕上的被褥,叫店夥給打來了洗臉水,她就淨面,梳辮子,想著這個時候,幼霞一定正在路上,騎著馬也許快要走進天山了,心中倒對她恨是欽佩。午飯後,外面聽不見其麼消息,她倒覺得奇怪,心裡很是不安,使到院中去,見旁人出入作事,也都不大看她,臉上也沒有甚麼異樣。

  她心說:奇怪,難道昨夜我在官花園,幼霞在撫台衙門,都白開了一場?方天戰、仙人劍,甚麼鷹眼高朋那些人,全都不管事情了?她在這小院裡徘徊著,靠著窗臺站了一會,又跟繡香隔著窗戶問答幾句閒話。

  蕭千總卻在屋裡叫著說:「姑娘!姑娘!你請進來,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著辦。」

  雪瓶便走進那屋裡,見繡香是在里間,蕭千總卻在外屋,換琵琶上的絲弦,臉色不但不驚慌,反倒直著牙笑。

  雪瓶更有些莫名其妙,就問說:「蕭姨夫今兒沒到酒館裡去嗎?」

  蕭千總說:「我剛從那兒回來,現在還得去,因為我這琵琶在迪化是出了名啦,我會的那幾個小調兒,彈起來,沒有一個人聽著不入耳的。現在方天戟秦傑、鷹眼高朋,他們全都在酒館裡,請我回來拿琵琶消遣一段兒給他們聽聽,他們現在跟我們套近,可是……」說到這裡,卻又直著眼,帶著點驚異的樣子,悄聲說:「昨兒晚上,官花園跟撫台衙門又亂了一陣。」

  雪瓶臉上雖未變色,心中卻很緊張,要聽他向下怎樣說。

  蕭千總笑著說:「其實是瞎亂了一陣,一點事兒也沒出,一根賊毛兒也沒有,這是我聽衙門裡的一個小差官跟我說的。鷹眼高朋跟方天戟今天都沒提這事,大概他們也是怕洩氣,怕人說他們被賊給嚇破了膽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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