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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十回 感深交莽漢硬作媒 依巧計崇樓狂揮劍

  蕭千總出屋去了,他的心事都沒啦,又有錢,烏爾土雅台那兒不急著回去。不急著回去也沒關係,在迪化樂些,回尉犁城給雪瓶一家掌管家務也不錯,玉嬌龍留下有那麼大的產業、那些馬匹,還會餓得著我?

  他心舒意暢,在自己屋裡待了沒有多大一會,偷偷地,趁著太太沒看見,把些贏來的錢藏起來,拿起了琵琶,又到小酒館聊去啦,彈去啦,撥著琵琶,博人稱讚,口裡哼著小調,更是開心,同時心裡又暗笑:羅小虎真是傻蛋,玉嬌龍都已死了,你還替她刷乾淨兒幹甚麼?並且,也許自己太太的眼力不差,韓鐵芳也許真是他的兒子,不然為何也那麼傻,送還了馬,丟了琵琶,還,還,哈哈!硬管媽媽叫朋友,糊裡糊塗地埋死屍,哈哈:「崩楞崩楞」「正月兒裡呀!水仙花兒開呀!吱吱喲……」

  他在這兒高興,旁邊許多人烘烘地亂談甚麼「羅小虎」「半天雲」,「二十年前……」可是聽不見有人敢提「玉嬌龍」那三個字,他真想拍胸脯說:「我跟玉嬌龍是親戚!我娶我的那位太太時還是她作的大媒呢!我們兩家不分彼此,小王爺春雪瓶管我叫姨夫!」

  可是他怕招出事來,不敢說。他連晚飯都是在這兒吃的,可是隔壁的柳香居因為昨晚那一場攪鬧,今天關門休業,不然要一盤剝羊肉來,下酒就燒餅吃,那更來勁!

  天色又漸漸地黑了,醉鬼們都還未走,賭鬼們又都先後來了。這小酒館帶賭局越來越熱鬧,可是街上越來越冷清,頭更早已敲過了,三更之後,不覺得便到了三鼓,天上星星此昨夜的仿佛稀少,而半輪月色卻很發亮。

  這時那靠近西門的官花園中,柳陰鬱鬱的綠霞樓上,突然又飛來了一條纖秀的俠影,這正是春雪瓶。她單身攜帶著一把寶劍,來到了這裡,她特別的謹慎,可是這裡也防範得特別嚴緊,樓上的窗戶都釘得很緊。

  雪瓶用劍撬了半天,方才啟開,她進去,只聽處處梆鑼敲著,並有燈籠一對對的在樓下來往。雪瓶很是驚詫,心想道:外邊已經傳說羅小虎都招認了一切的事了,連前夜這裡殺人的事,羅小虎也認屈招認了,怎麼玉欽差還不放心?還要這樣的防備?他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著今天這情景,我還是不能見他的面,那只好把我白日為的那張字柬留在這兒了。

  原來她白天在店中覓得紙筆,一共為了兩張字柬,一張是給玉欽差寶恩的,她不常拿筆寫字,所以寫的字自覺得不好,也很簡單,只是:「欽差大人鈞鑒:日前在此處誤殺鐵霸王之人,實非羅某,羅某在撫署之招供,非但受屈,必系願代江湖躋輩受過,彼雖俠義可欽,然于王法人情所不許。鄙人確保前夜來此之人,但亦非懷有惡意,實因令妹慘死荒漠,令甥(名韓鐵芳)飄流邊塞,望乞明鏡高懸,減輕豪俠之罪,澤被骨肉,栽培無倚之根,是所切待,邊疆小俠謹叩。」

  當下她又取了火照了照樓內,就把這張字柬用一枝小袖箭釘在一張浮滿了塵埃的桌上。她又另拿了一枝箭,趴著窗戶,向著正從樓下走過去的一個燈籠射去,當時那燈籠便滅了。

  便有人大聲嚷嚷:「有賊啦!」梆聲鑼聲亂了起來,官花園內也騷動起來。

  雪瓶卻喊了一聲:「我在樓上,你們來吧!」聲音極為尖銳,響徹雲霄。同時,她卻由後窗跳出,到了牆頭,撩開柳枝,落於平地,急急地走。她此刻並不回店,過了西門,仍然一直往北,眼看就快到巡撫衙門了。

  這也是她白天打聽出來的。她原是預備著兩對字柬,一封是剛才放在綠霞樓上的,另一封,此刻還在她身邊,是寫給撫台大人的,也是以「邊疆小俠」之名,而自認殺死鐵霸王,夜鬧官花園,與羅小虎並不相干。

  她來到這裡,本想私入撫台大人的臥房,將此柬放在撫台的枕邊,不怕他看不見。可是沒想到她還沒有往牆上蹲,牆裡邊已經梆鑼共鳴,人語雜亂。她不禁駕愕,暗想:莫非這裡邊有能人,怎麼會我才來到這裡就被人看見了?她只得回身走去,過了西大街,又走進一條胡同,耳邊仍然仿佛「梆梆,當當」的有梆鑼亂響之音。

  她心中自思:這也夠了?只要能叫那玉欽差見著我那字柬,他一定不會把殺人的罪名栽在羅小虎身上,那就算我沒有賴著人而自身避禍。明天,不用說,城內更得嚴,那些班頭鏢客們又得出來亂訪查,亂抓人,我倒要看著他們能奈我何!

  她一點不怕,心中且發著冷笑,在星光月色之下,她躥房過脊地回到了吉升店的後院,同自己的房中去看,卻見有很明亮的燈光,倒不由覺得詫異,暗想:我剛才走的時候,幼霞就已睡了,怎麼睡著睡著,她又起來了?這丫頭,今天整天跟我要脾氣!她下了房,走到尾門前,還沒開屋門,她就發出笑聲,及至進屋,卻見幼霞也穿著一身青,青綢的帶子在背上絆成十字形,一口明亮的寶劍,似乎是才摘下來,剛放在桌上,她的小臉兒還發著紅色,胸脯還有些喘息未停。見雪瓶進屋來,她只轉臉看了看,依然解帶子、解鈕扣換衣服,並不說話。

  雪瓶走過去,悄聲問說:「你上哪兒去啦?」

  幼霞說:「你去幹你的,我去幹我的,咱們倆誰也不用管誰,誰也別問話。」

  雪瓶生著氣,悄聲說:「你這是甚麼話?你既是跟著我們來,凡事你就得聽我的,你不應當任著性兒辦,辦不成事,反倒攪了我。」

  幼霞也斜著眼說:「誰攪你?我是辦我自己的事情,跟你一點也不相干。」

  雪瓶說:「你不用瞞我,我知道你剛才一定是到巡撫衙門去啦,可是沒容你得手,就被人家發覺了,一陣銅鑼把你給敲回來了,是不是?」她說這話時,還帶著點笑。

  不料幼霞當時就急了,頓著腳說:「你也不用譏笑我,今天我救不出羅小虎來,明天我再想法子,我也不問你跟他是有親?有故?既然羅小虎是因為我射了他一箭,他才被官人捉住的,那,我從監獄中再把他救出來也就是啦!」

  雷瓶急忙將她的嘴捂住,說:「你怎知道沒有人跟下我們來?你這樣大聲說話,倘若窗外有人偷聽見……」

  幼霞用手把她一推,搖著頭說:「你怕,我不怕!」

  雪瓶見幼霞對她這樣,不由也有些生氣,就將手一摔,瞪著眼睛說:「你是怎麼啦?我真想不到你來到這裡,竟跟我鬧脾氣?難道你還非得叫我給你賠罪嗎?」

  幼霞低著頭不語,臉色突然又一陣發白,這身至旁邊坐下,竟淚如雨下。

  雪瓶又心軟,過去向她低聲安慰說:「昨天的事,並不是我抱怨你,羅小虛的事,我如今已將官花園的事替他說清,這件事也就算完了,也算是我們對得起他啦。至於衙門裡要辦他別的罪名,那可是他自做自受,與我們不相干。我爹爹生平任性,她甚麼都件,可是她沒從衙門裡救過人,固然真正的英雄不能夠輕視王法,何況羅小虎他原是沙漠中的盜賊,雖與爹爹有著以前的那些事,可是後來他們兩人早已義斷情絕了。即使我爹爹現在還活著,我想她老人家大概也不會去管羅小虎!」

  幼霞聽到這裡,突然抬起頭來,面上表現出十分驚訝的樣子。雪瓶先將屋門關嚴了,她也收起了寶劍,一邊更換衣服,一邊悄聲地把昨夜繡香告訴她的那些話,全都告訴了幼霞,幼霞卻更沉悶抑鬱地,不發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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