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五一


  韓鐵芳說:「那真對不起!我並不是因為他是金刀太歲余旺才殺的他,我們江湖人爭鬥死傷本是常事,他的本事不高,才致負傷。」

  對面的人怨聲說:「我們倒要看看你姓韓的武藝又怎樣高法?」

  韓鐵芳冷笑說:「這也可以!」自己知道跟這些人講情理是絕對講不通了,遂就說:「你們如果必欲替餘旺報仇,那我也毫不謙遜了,他的本事不及我,我才傷他,我的本事要是不及你們,你們照樣可以傷我,只是一齊上手顯不出英雄,暗箭傷人,更不是好漢。你們誰要是替餘旺報仇,可以單個來出頭,我決奉陪!」那邊就有人嘿嘿冷笑,又聽他們彼此商量著,結果是那個扁鼻子的大漢說:「我來鬥鬥你。」說著他下了馬,韓鐵芳也下了馬。

  卻將烏煙豹向回牽開二十步之外,然後他才過來,就問說:「你叫其麼名字?」

  這個人說:「我姓焦,名字叫鉤鐮槍焦袞,你記住了:待會見閻王爺的時候,你好知道是誰把你送去的!」他的手中並非使槍,卻是一口厚背的撲刀,突的一掄,刀光映月,閃閃地發亮,直向韓鐵芳砍來。

  韓鐵芳的寶劍反舞以迎,那焦袞一看劍勢來得太快,他趕緊向後抽刀,然而韓鐵芳卻乘勢又進了一步,以劍下撩,焦袞趕忙避開了,展刀再砍,韓鐵芳卻用劍「當」的一聲將刀磕開,身隨劍進,劍向焦袞的咽喉刺去。其勢極迅,如毒蛇進穴,彩線穿針,焦袞要躲閃已然不及,韓鐵芳的劍尖已然觸到他的喉間,然而又不願傷他的性命,急忙又收住。

  焦袞嚇得趕緊退身,一張臉變得像月光那麼慘白,頭上一顆顆的汗珠子跟西瓜上沾的露水一般。

  韓鐵芳的寶劍向前再挑,腳也隨之踢去,焦袞拿刀胡掄了一下,又被韓鐵旁的劍遮住,下面的腳早已踢中了他的小腹,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下。然而他仍不服氣,刀向上掄,身子隨之霍然立起。此時另有兩個,一個單刀,一舞雙鉤,又先後跳下馬來戰鬥。韓鐵芳迎上,五六回合,這兩個人也有些不敵,他們的同伴見勢不好,就都一齊下了馬助戰,因此韓鐵芳又是力敵六人,他真氣憤,也真覺得不耐煩,塵戰了數合之後,他才戳倒一個人,才少了一方面的侵迫,然而身後又有許多人追來,亂跑著而且亂嚷嚷著,都說:「焦八爺!你們都退後些!截住路,別叫他逃走就是啦!我們要放鏢啦!非得把這小子全身戳成馬蜂巢,才算給余大爺報了仇。」這樣一喊,焦袞等人齊都「赤赤」的打著口號,一齊閃開了。

  韓鐵芳不待那些人趕到,他就回身抓住了他的烏煙豹,順勢就騎上了,焦袞等賊人又要截他的馬,韓鐵芳急忙掄劍又砍倒了一個,催馬向北急奔,而後面的鏢跟箭嗖嗖地射來,他急忙伏在馬背上,用劍柄捶著馬腹,「得得得」蹄聲如連珠,踏著月色,順著柳絲拂拂的河岸一直奔去,而後邊的幾匹馬也追下來了,並聽「梆梆」的響,是鋼鏢擊在樹上之聲,幸而韓鐵芳連人帶馬都未受傷,向前再跑,忽然看見河水折向東去,他不便再往來時的道路去走,就挺起腰來,使勁捶著馬,喝聲:「過!過!」烏煙豹就四蹄踏進水裡,水聲嘩啦嘩啦地響,韓鐵芳的兩隻腳也都浸進在河中,他又不敢快走,因為水流得甚急,河底盡是石卵,馬行不穩,如此半天方才到了對面的岸上,可是那邊的眾賊也都追到了,隔著兩丈多寬的河身,直向這邊放箭,打鏢,扔石頭,並且叫駡著。

  韓鐵芳真覺得怒氣難忍,故意將馬撥在一棵大樹之後,其實他並非為躲避,乃是為賺取對岸的鏢,對岸上的箭只飛來三五支,可見他們大概都放盡了,而鏢仍然是一支一支的打來,又可見他們的身上都帶著鏢,只是他們都打得不准,不是沒打過岸就落在河裡了,就是從馬旁三四尺之外飛了過去,只有兩支是准準確確地釘在大樹枝幹上,韓鐵芳都伸手拔了下來,看見那邊已有人騎著馬也蕩著河水要往這邊來,韓鐵芳又好氣又好笑,便將兩支鏢接連著打去,立時有一個人翻身墮馬落於河內,那邊的群賊漸漸有些氣萎了,鏢箭已不再見飛來,罵聲也不像剛才那麼大,但韓鐵芳實在不願同這些人惹氣,他就撥馬走開。

  這河岸之西,天地愈曠,月光慘黯,四周如同彌漫著大霧,風愈淒冷,他尋著了一道路徑,往西走去,越走越覺後面的喊聲微弱,慚漸聽不見了,可是他座下的烏煙豹卻又像出了毛病,也覺得驚異,就側身下來,藉著茫茫的月光,詳細地審察著馬的全身,卻由馬的後膀上拔出來一支弩箭,他十分氣忿,同時又有些灰心,暗想:這西路上的江湖人全都慣用暗器,這可怎麼叫我防禦呢?難道隨身永遠得帶著一面藤牌嗎?

  他皺皺眉頭,壓住了胸中將要喚出的氣,上了馬又走,緩緩地搖著鞭,馬也遲遲地敲擊鐵蹄,茫然地又走多時,忽然看見道旁有一個小村,人家只十餘戶,非常的寂靜,有如墳墓一般。其中獨有一家房子蓋在土崗上,從籬芭裡射出來燈光,在屋頂上冒著團團的炊煙,在月色下看得甚為清楚。

  韓鐵芳就不禁驚訝,心說:怎麼?這家人在半夜裡還做飯。

  他便策馬來到門前,向裡邊聽了聽,裡邊卻有人出來了,高聲地間說:「回來了嗎?」

  韓鐵芳便在馬上抬頭一看,那籬芭裡燈光疏疏,廬畔柳條搖曳,一個中年婦人向下看看,她覺出是認錯了人,不住地發怔。

  韓鐵芳此時覺得很是饑渴,就拱手說:「大嫂是正在做飯嗎?莫非家裡有要出遠門的人?」

  土崗上的婦人搖頭說:「我們沒有人出門,是做熟了米湯,好預備早晨賣的。」

  韓鐵芳心中便釋去了疑問,點頭說:「那好極了!我是從東邊來的,因為在月下貪著走路,所以錯過了宿處。」

  婦人說:「我們這兒可不是店戶,不能留人住。」

  韓鐵芳說:「我也不是要找宿處,只是我此時又饑又渴,雖然帶著饅頭,可是太幹,吃不下去。我想在你們這兒買碗米湯,解解饑渴。」

  婦人說:「家裡沒有男人,我的男人還沒回來,我不能讓你進來。」

  韓鐵芳說:「哪裡才有店房呢?」

  婦人向西南指著說:「往那邊走十來裡地就是赤水。」

  韓鐵芳拱手道聲:「勞駕!」策馬又向西走,但忽然覺得這人家非常可疑,同時饑餓還不要緊,但渴得實在難受,恨不得到那人家去搶一大碗米湯,大喝一氣才好。眼望月夜岑靜,天地茫茫,他真想要撥馬回去,幹一回近于強盜的事,但喝完了米湯之後決定給她留下錢,似乎又可作為自己的解說。正在勒住馬猶豫之間,忽聽身後那土崗上,有人扯開了喝足米湯的大嗓子,宏亮地喊道:「嗅!要買米湯的人!你回來吧!」

  韓鐵芳倒不禁吃了一驚,急忙回頭,卻見那土崗上有一條高大的人影,韓鐵旁的腦裡先思索一下,對這個人未嘗不懷疑,然而實在饑渴,就下了馬,答應了一聲,往那邊走去,同時仰著臉看,見這大漢的身材非常雄壯,只是有些駝背,倘若他的腰再直一些,一定要更高。

  韓鐵芳就說:「我實在是口渴已極,在你們這喝一碗米湯就走,決不多加打攪,不然你盛出一碗米湯來,我就站在外面喝也可以。」

  土崗上的大漢笑著說:「客官你說話太外道了,我們作的是買賣,清早挑擔上市。這時候,哪有不請你進去歇一會的道理。剛才是我沒回來,只我婆娘一人在家,這裡是大道路,近來附近常出響馬,我的婆娘才沒敢作主讓你進去。好,現在我回來了,請進來吧!來一位貴人,交一位朋友,錢不錢倒不算甚麼。」他跳下土崗來替韓鐵芳牽馬,韓鐵芳卻趕緊將自己的包袱及寶劍拿在手中。

  當下隨著那大漢上了土崗,大漢就將馬系在柳樹下,並說:「系在這裡不要緊,不會有人偷了去。前些日這一帶是鬧響馬,現在沒有啦。」

  韓鐵芳就問說:「這地方還有響馬?不知都是些其麼人?他們的巢穴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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