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四一


  韓鐵芳卻飛跑下了山坡。這時山陽有十來個人又朝他撲上來,其中還有幾個人都是騎著馬舉著長槍,都大聲喊:「他是強盜!不要放他走!」

  那戴閻王真像統領似的,騎著一匹紫色的大馬,手拿著長槍,飛馳過來說:「韓鐵芳,我今天要叫你逃出這靈寶縣,我就不姓戴,我生平沒受過這樣的欺侮,你這小輩。」那花豹子也催馬過來。

  韓鐵芳站定身,緩了一口氣,將刀換左手握著,他的右臂上中的箭雖然已掉落了,可是血色浸透了袖子。他可益加奮勇,刀舞如飛,花豹子跳下馬來與他廝鬥,戴閻王卻騎在馬上以長槍不住向他狠刺,旁邊且有三個人各持刀劍圍住了他。韓鐵芳雖然力氣還有敷餘,一口刀足可以遮護住自己的身子,但因左手掄刀不太便利,要想打敗對方幾個人可也很難,交手只六七合,戴閻王不住的大喊大罵,他真像是與韓鐵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要不當時結果了韓鐵芳的性命,他就不能甘心。

  他又仰面向山上的那些人大喊說:「你們快下來!快來幫忙!他媽的,飯桶!我養活你們這些個人,竟不能替我捉住這麼一個小輩!」他這樣喊著,坡上的那些人還沒有往下走,可是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一個一個都趴在山坡上,有的還滾了下來,有人又驚喊說:「箭!箭!……」

  戴閻王既驚且怒,罵道:「山上有其麼人?快給我抓下來!」兩句話才說完,忽然他一咧嘴,身子向後一仰,摔下馬來。

  韓鐵芳看見他的脖子上中了一箭,雖有他手下的人趕過去救他,但人已大亂。韓鐵芳又揮刀以刀背連砍倒了幾個人,他就衝破重圍,向南走去,後面雖然還有不少的人,但他們都圍著看他們的大老爺,並沒有一個再敢追趕他。

  韓鐵芳也是,雖然氣仍不出,覺得自己跟這些人爭鬥了半天,雖然不能說是敗了,但自己目的原不是為與他們拼鬥,而是為替馮家找媳婦,如今荷姑的下落仍然沒有,自己算是幹甚麼來的?想要再走回去,抓住他們一個人逼問一番,但是看那裡還有不少持刀拿劍的,幾個紅纓帽仍在人叢中亂鑽,而且自己的右臂又發疼,力也垂盡。同時,山上是甚麼人幫助自己射傷了那些惡奴呢?莫非是那個病人?又不像?尼姑?尼姑又未必見得有甚麼本領。他心裡端著個疑團,邊走邊回頭去望,望見遠遠的那些人都已走了,大概連馬也牽走了,把受傷的人也抬走了。

  韓鐵芳便也順著一條小路往東去,走了不遠,又折向北,把衣襟撕下來一塊,系在右臂的傷處。緩緩走著,走了約五裡地,就見眼前有一股很窄的曲折溪流,水並不深,且很渾濁有幾個女人在溪邊洗衣棠,但都是些老醜的婦女,沒有一個年輕長得好看的。偏北邊有一座板橋,他就走了過去,又踏過了幾道田梗,就來到了大道之上,再向左邊看去,原來剛才自己與人爭鬥的那座山,是在西南上,才知道自己是已走出了很遠。眼前有幾間矮矮的土屋,有一家門前掛著一個木頭葫蘆下面飄著一條很舊的紅布,是一個酒鋪。韓鐵芳覺得口渴,便走近前,剛要往酒館裡走去,卻見從北面滾來了一團煙塵,原是一匹馬來了,韓鐵芳就急忙往路旁閃避,握刀仰首去瞧。馬到了臨近,馬上的人就驚訝地將韁繩勒住,說:「啊!你原來在這兒!」

  這人正是瘦老鴉,他看見了韓鐵芳這個神氣,他就趕緊下了馬,直著眼間說:「怎麼樣啦?你受傷啦?」

  韓鐵芳搖了搖頭,說:「不算甚麼要緊,只是中了他們一弩箭,他們的人多,且有暗器,但我也……」

  瘦老鴉急忙用眼色攔住他的話,又向前後看了看,沒有甚麼人來往,他就向酒鋪裡探下探頭,見這酒鋪的地方極窄,只容下一張桌子,還有個小酒缸,只有一個鬚髮斑白的掌櫃的趴在桌上睡覺,瘦老鴉就將馬拴在門前一塊石頭上,他拉了韓鐵芳一下,二人先後走進去。

  那掌櫃的這才驚醒,站起身來問道,「二位要酒?」

  瘦老鴉先坐下,讓韓鐵芳坐在對面,並把那口刀藏在桌底下,這裡的掌櫃睡眼蒙朧,也沒看見那口刀,就給拿過來一砂壺濟,兩個又破又髒的酒盅,連一點酒菜也沒有。

  韓鐵芳原想喝茶,見這裡也沒有茶壺,他就只得先用袖頭擦了擦酒盅,斟了一杯酒喝下去。

  瘦老鴉並不注意他的臂傷,只探著頭,悄悄地問他剛才與戴閻王那裡人爭鬥的詳情。韓鐵芳就略略地說了,瘦老鴉直囑咐他小聲。但他因為胸中的怒氣難消,話忍不住,聲音也壓不住,就昂然地說:「我只奇怪的是那廟中的病人,難道用箭射傷了許多戴家惡奴的就是他?我看那人得的必是癆病,已然是朝不保夕的樣子了,他的手裡確實拿著一枝弩箭,莫非他是一位俠客?」

  瘦老鴉也發了一會愣,就悄聲說:「剛才在北面,我也看見幾個戴紅帽的官人進城去了,他們都一面走,一面高聲談說,我全都聽見了。我知道戴家有許多人受丁傷,他們說是那廟裡有人幫助姓韓的。」

  韓鐵芳就要站起身,說:「我想再到廟裡去見見那個人。」

  瘦老鴉把他攔住,並強按他坐下搖頭說,「你先別急!如今這件事得慢慢地查。依著我,這事就不叫你管,並不是咱們只顧自己的事,不為人間抱不平,實在我早就知道戴閻王那人難惹,我雖不認識他,在我走江湖的時候,他也許正在漢中作官,可是近二年我在洛陽也常聽往來的人說到他。可以這麼說吧,西路上的鏢頭和綠林中人,簡直沒有一個不是他的走狗,他一聲呼集,就能有幾百幾十的人來給他拼命。向來除了這裡的老拳師劉昆之外,沒有一個對他不是恭而敬之的。如今你竟敢干涉他搶人家婦女之事,竟敢單身找到他家門去吵鬧,難怪他會生氣極了。

  但他又曉得你在洛陽打過獨角牛,你是一位新出世的好漢,他也不知道你有多大的本領,所以他才全力對付你,先叫他的家眷挪開,你就是拆了他的家他也不顧惜啦,反正他要致你於死命。然後他又看著辦不成才把你騙到山上去。那裡的地勢險惡,他們的冷箭也施展得開,他們原是想把你用亂箭射死,他也找了幾名官人去,他們不定在縣裡告了你甚麼罪名,就是把你射死在那裡也是白死。乾脆一句話,無論是誰勝誰敗,咱們跟他的這筆仇算是結定啦!再往西行,休想一路無事。」

  韓鐵芳皺了皺眉,又扭頭去看見那老掌櫃的正在靠著酒缸,傾耳細聽著。韓鐵芳又斟了一杯飲了,就悄聲說:「師父,我並不怕他們,我只愁的是人單勢孤,你若能幫助我,咱們在一兩天內就可把這事情辦妥,為本地除一大害,然後往西再行。我想西路的豪傑雖多,武藝也未必如我師徒。」

  瘦老鴉拿著酒壺,就著嘴兒吸著酒,也探頭悄聲兒說:「我不是不帶你,今天早晨你走之後,我也很忙了一陣,只是,現在我們兩人不能同時都出頭,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這樣才能夠辦事,現在你是不能再到南關去了,去了就吃官司,可是我,除了那店裡的夥計,別的人還都不認識我。我是想先探出那……」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小了,又說:「在明處刀槍對敵的事兒歸你,暗中,救荷姑的事兒歸我,我就是由戴家把那小媳婦背出來也沒有甚麼,反正我也這麼大年紀了。現在神手張正在城裡替我打聽,因為戴家的家眷現在都進了城,可不知道有沒有荷姑在內?」

  韓鐵芳點了點頭。瘦老鴉又說:「現在你先到馮家歇會兒去,待會,或是我或是神手張一定會給你去送信,你先走,咱們兩人別在一塊兒走。」

  韓鐵芳點了點頭,就站起身來,由桌下拿起了刀,那個老掌櫃的到這時才面現驚訝之色,韓鐵芳又向瘦老鴉便了個眼色,告訴他師父對這個人應當注意點,因為剛才二人說的話著破這人聽了去,傳到了戴家,事情可就更難辦了。

  瘦老鴉卻搖了搖頭,表示著不要緊,並笑著說:「我這兩隻眼睛看得出人來!」

  韓鐵芳出了酒鋪,向北走了不遠,就離開大道轉進了一條小徑,一面揚首看著方向,一面曲曲折折地尋著路走去,不多時就進了馮老忠的那個村落,因為他手中提著刀,胳膊上有血跡,所以有幾個孩子都追著他看,他才一進村就遇見那李老伯,他趕緊叫李老伯囑咐村裡的人,不要說出他來到這裡,那李老伯驚驚慌慌地答應著,韓鐵芳就進了馮家,馮家的情形真是淒慘,母子正在吃午飯,他們的午飯只是拿玉米麵熬的半小鍋粥,又稀又少,李老伯在門外把那群孩子驅逐開了,又進來向韓鐵芳問話,韓鐵芳卻先取出點錢來,叫李老伯去給他買點飯來,李老伯不肯收錢,韓鐵芳卻勉強交給他,說:「隨便弄些甚麼吃的來就行,我吃些東西還要走路,請你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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