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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張雲傑藉著這大屋子的燈光向裡面去望,就見裡邊似乎還有個小院落,大概還有單間。張雲傑就問說:「店家在那裡?你們後院不是還有單間嗎?跟客人商量商量,勻出點地方來叫我歇一晚好不好?多花幾個錢都不要緊。」他說出了這話,旁邊一個頭上蒙著手巾的店家卻用眼瞄著那幾個客人,彷彿他自己倒作不了主。

  那個一身黑的客人卻向張雲傑瞪了一跟,怒聲罵說:「娘的皮!還囉囌什麼?店給老子包下了,你拿出元寶來老子也不叫你住,滾你娘的蛋!……」張雲傑也厲聲問說:「你為什麼開口就罵人?」那漢子握著拳頭要奔過來,說:「罵的就是你!你小子找打,不想活到明天了?」另外卻有一個客人把這人攔住,他們三個人之間彼此使了個跟色。然後這瘦一點的客人臉上露出一種假笑,就擺手給勸解,說:「別打!別打!都是出門在外的人,總好通融!」他就向那店家說:「把這位客人請進來吧!」店家出了店門,張雲傑就說:「我這裡還有一匹馬,你給牽進去吧!」店家把張雲傑一推,低聲說:「走!走!快離開這兒吧!」

  張雲傑不禁吃了一驚,心中立時明白了。現在地方不靖,這裡又荒僻,說不定這店房是被賊人盤據了。這倒真湊巧,如果紅蝎子也在這裡,我可以不必費事往太行山去了。於是便不聽店家的話,由馬上摘下自己那口長長的包裹就直走到店裡,回首高聲說:「店家,把我的馬匹牽進來吧!」張雲傑一進來,這大屋裡的十幾個人都直著眼看著他。

  那個瘦臉的人騰出個地方說:「請這邊來!」又指著剛才罵張雲傑的那漢子,說:「這是我的兄弟,他說話鹵莽,對不起!其實出門在外的人,應當彼此通融。天又這麼晚了,這地方只有一家店,能看你老哥摸著黑兒再往別處去麼?請坐!這酒還熱,喝一盅!」張雲傑笑著抱拳,坐在這個人的身畔,把包裹就放在膝上。隨就問這瘦臉的人說:「貴姓?」

  這人說:「姓朱。」又指指旁邊那漢子說:「這是我兄弟朱二,我名朱大,今天這店裡全都是我們的夥計,裡邊單間還有我們的家眷。我們是販皮貨的,在省裡作完了買賣,現在要回山西去。」張雲傑點了點頭,見他們這幾個人裡,沒有一個像作買賣的,旁邊的包裹行李倒是不少。此時那朱二又瞪著眼睛問說:「你是幹什麼的?」

  張雲傑卻微笑著說:「什麼也不干,不過是在江湖間走走。」朱二臉上露出驚異之色,問說:「那你靠著什麼吃飯呢?」張雲傑仍然微笑,說:「到處有朋友,就到處餓不著。」旁邊的人一聽他這話就都趕過來圍著他,有個人還跟他說了幾句黑話。張雲傑卻搖頭笑道:「朋友,我聽不懂你的口音。」

  那朱大使眼色叫眾人都躲開,他就拍了張雲傑的肩膀一下說:「朋友!我們明白啦!這麼晚你來到這裡投店,我就瞧出你必是跟著我們來的。咱們是一家人都是作一行兒買賣的,有話更好說了。」這時那店家已把張雲傑的馬匹牽進來,朱大就說:「你在這兒住一宵,茶飯店錢由我們哥兒幾個算,還準保叫你人馬平安。咱們交這一回朋友,可是你得通出姓名,以後見面也好打招呼。」

  張雲傑一聽,這夥賊竟公然說明了,並且已認為自己也是綠林中人。隨就笑了笑說:「好了,細話咱們也不必說了,我謝謝諸位,兄弟叫黃一飛。」朱大聽了一怔,歪著頭細細想了想。這時卻也不瞪眼了,他斟了滿滿的一盅酒,交到張雲傑的手裡,說:「喂!朋友,你喝!」張雲傑接過酒來,一飲而盡,便不向眾賊們再多問話。這夥賊卻都以驚疑的眼光來看他,好像有點恨,可又有點怕。

  此時已有人進到後院去了,看此情形,這夥賊雖未必就是紅蝎子的手下,可是在這附近一定有些威名。不然這裡的店家不可能像一隻老鼠似的,貼伏著,聽他們這個指揮,那個呵斥。這裡除張雲傑之外,沒有一個外人,也許是早先有別的旅客已被他們攆走或害死了。看他們在此橫行無忌,一點也不怕的樣子,又可見這鎮上就是有幾個官人也是勢極孤單,不敢來抄他們。他們的行李都很充實,分明是他們才從遠地方劫了不少的財物,走到這裡都困乏了,所以才將這店房盤據住歇宿一晚,明天好回山。張雲傑心裡就想:既然遇到了這夥人,我就得看個水落石出。不過我可得掙扎著精神,不能睡覺,否則他們趁我睡熟時將我害死了。

  此時忽見由後邊進來一人,這人的身材很高;可是面色蒼白;穿著一身藍緞衣褲,繫著紫紅色的帶子。來到了張雲傑的臨近,就問說:「你是幹什麼的?」張雲傑轉過頭,仰起臉來,從容的答覆說:「我也是在江湖上瞎混的,剛才我已跟那幾位全說明白了……」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出這人的神色有異,這人一隻手已悄悄的伸到小袷襖的下衣襟裡,那張雲傑就驀的掄臂一拳。「砰」的一聲,就把那人打得往後一仰身。

  張雲傑跳下炕來,雙手將那人按倒,那人還掙扎著,有兩人過來要按張雲傑,都被張雲傑用腳向後踢倒。張雲傑就從那人的衣服裡抽出一隻雪亮的匕首,他持著匕首冷笑道:「好朋友,你竟想暗算我?」這時那朱大、朱二已將那長包裹打開,朱二拿著那口寶劍跳下炕來向張雲傑就斫。張雲傑卻手疾眼快,挺身而起,「吧」的一下就奪過了寶劍,同時腳下一絆,就把朱二絆倒,「咕咚」一聲摔到那人的身上。

  此時屋中的群盜一起慌亂,張雲傑卻笑道:「不要慌,咱們打架歸打架,朋友還是朋友!」張雲傑這幾下身手,就把十幾個賊人全都震住了。那朱大高站在炕上,連連擺手說:「別打了!別打了!一家人,又是新朋友,何必傷和氣呢!」那朱二和那穿藍緞衣褲的人全都趴坐起來,吁吁的喘氣。張雲傑卻神色不變,一手拿著匕首,一手執著寶劍,微微冷笑,說:「今天我來找你們就是為跟你交交朋友,不想他們不懂……」

  說到這裡他忽覺不對,趕緊一閃身。卻聽「崩」的一聲,一支袖箭釘在他身旁的牆上;離著他的身子不過三四寸。這時群賊都肅然無聲,張雲傑揚目一看,卻見那通後院的門旁,燈光所照不到的地方,站著一個很窈窕的人。這人漸漸往近走來,燈光也漸漸照到了她的全身。

  張雲傑一看,這卻是個婦人,年紀好像也就在二十四、五,長的頗有姿色,並且清秀凜然,全無淫蕩之態。穿著一身緊身的綢青小褲襖,袖子很短,露出來兩隻白銀鐲子;頭上雲鬢整齊,戴著白銀的首飾、白銀的耳墜;手中並沒拿兵刃,只拿個小竹筒。輕移蓮步來到相距張雲傑三步之遠的地方,她就站住了,用一雙很凶毒眼光盯著張雲傑。

  張雲傑微微一笑,說:「真巧!我本想到太行山去找紅蝎子,沒想一來到了這裡就……」說到這裡他又用寶劍掃落了對方發來的一支袖箭,他神色不變,又笑著,說:「真美貌!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袁一帆也想娶個小老婆!」對面的婦人「颼颼」又打來幾袖箭,全都被張雲傑給掃落。張雲傑反把寶劍向婦人一扔,婦人就接住了劍柄,張雲傑就手持著匕首,又笑著說:「妳那袖箭沒用,不如給妳寶劍,愛比武,我就用這口短刀迎妳!」

  對面婦人手中有了劍,她卻倒退一步,輕聲但很急促的問道:「你是誰?」張雲傑說:「我向妳手下的人已通過名姓了。我姓黃,叫黃一飛。該問妳呢?」對面的婦人又問道:「你跟袁一帆相識嗎?」張雲傑卻搖頭,說:「他叫一帆,我叫一飛,我們並不是一家。」那婦人的顏面卻漸漸緩和,把眼光從張雲傑的頭上直到腳下掠了一番。

  張雲傑被這婦人眼光一掃,他倒不禁臉紅,便瞪眼說:「妳是紅蝎子不是?快些!」那婦人卻一聲不語,轉身進後院去了。這裡朱大卻過來說:「朋友,你不該叫出我們九奶奶的外號,她是無心殺你,要不然第一支袖箭你就吃不消。」又說:「我們九奶奶是最正氣,你看我們九爺死了已有四年多,她至今還穿著素,你剛才不應該胡說!」

  張雲傑微微冷笑,這時旁的賊人連被張雲傑所打的那兩個賊人,全都不敢再向他挑釁了。朱大又說:「你們都認識認識,黃爺是咱們一家。」隨又拍拍張雲傑的肩膀,說:「黃爺,你把寶劍收起來吧!我進裡邊問問九奶奶去,她一定有話,說不定要請你幫忙,以後作我們的頭目。」張雲傑微微笑了笑,收起寶劍來,把匕首還給那個穿藍緞衣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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