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六一


  允貞還沒有答言,秦飛實在忍不住了。說:「咱們雖是後交的朋友,可是既一同去辦事,也就都是自己人啦。你們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大家見見面,又有什麼不方便呀?」

  旁邊路民瞻聽了這話,當時就瞪起了眼,仿佛要過來打他的樣子。允貞倒微笑著點頭,說:「既是不方便,我們理應回避。」說著,帶著秦飛出了這船,就往前面那只船上去了。秦飛氣得可真肚腸子痛。他上了這船,就往船板上一坐,心裡說:爺真不行,以他一個鳳子龍孫說出真實的來歷,當時就得把那些人嚇得跪倒,他可是偏要瞞著,以致受這樣骯髒氣。

  然而,允貞卻一句怨言也沒有,他也不進艙,只站在這船上向著岸上,向著那後邊的船去望。那只船,不獨艙裡的燈光通明,船頭也點起兩隻很亮的大燈籠。年羹堯、周潯、曹仁虎、路民瞻、甘鳳池,五個人這時都更換了新衣,在船頭恭恭敬敬地站立著,真像是迎接皇上似的。允貞不由得心驚,暗想,岸上的那個人姓朱,莫非是明室的後代子孫嗎?正在猜疑,就見岸上有人來了,來的只是一個人,走路還輕飄飄的。

  籍著朦朧的月光一看,來的人原是一個女子。允貞就越發的驚異了,秦飛也立時站起來了,直著兩眼向那邊去看。只見,除了年羹堯、周潯二人,其餘的人全都岸上去迎接。這女子姍姍的走近。他們互相恭恭敬敬地見禮,見的倒都是平輩的禮。女子走上船來,燈光照得她更為清楚,是一個細高身材的,腰肢十分的嫋娜,穿的是淺綠色的綢子衣裳,卻是很長,好像是古妝。頭上梳著的頭髮,是梳在前面。所以看不出她是個媳婦,還是處女。但她的年紀不過二十,長得眉清目秀,美南而又端莊,尤其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氣。她對待年羹堯也很恭謹,好像見了長輩一樣。年羹堯對她也很恭敬,他們就都進到那艙裡去了。

  這裡,秦飛就想到那船上去偷著看看,允貞趕緊把他攔莊,說:「不可以!來的這女子絕不是平常的人,你若去了。被他們殺了。我也不能救你。」

  秦飛嚇得兩條腿不住的哆嗦,心說:怎麼?難道是又出了一個女俠客嗎?早先我的江湖可都白闖了。沒想到天下竟還有這樣的人,這女子比蝴蝶兒可又漂亮多了!允貞此時是一言不發,只呆呆地站立,仰望著天際的烏雲。及那被遮蔽的月光,心中十分惆悵。又見後邊船上的艙裡,雖有許多人。卻沒有一點談話的聲音。他對於那女子十分懷疑,但又感覺到一種深刻的驚懼,覺得自己此番出外訪俠,可謂如願已償。所差的就是跟他們說開了,叫他們不但不提那些志複大明之事。還幫助自己北返,而爭奪帝位。遇見了年羹堯,他能夠使眾俠聽命,本來就很棘手的了,不意現在又出了這麼一個女子。看這女子的名望似乎比他們都高,而本領也比他們都大。

  暗暗地著急、嘆息,呆了半天,那女子便走了。年羹堯等人又都往岸上去送。秦飛又直了眼啦,在燈光中一瞥之下,他看見這女子簡直賽過天仙。上了岸就嫋娜地走去,真飄灑,簡直是月裡的嫦娥。而允貞也看到那女子往東回了楓葉慎,直到影子一點也看不見了。他才暗暗地歎了一口氣。覺著要想使群俠拜服,盡皆收為己用,大概非得先制服了這個女子不可。然而,難啊!

  年羹堯等人依然都回那艙中。曹仁虎卻到這船上來了,見了允貞,不住地拱手道歉。允貞就問說:「剛才來的就是那朱二爺嗎?」

  曹仁虎搖頭,說:「不是!這岸上的朱二爺不過是一個隱士,年紀已很老了。他是大明的後裔。」

  允貞一聽這話,雖然不出所料,可是畢竟感覺著吃驚,曹仁虎又說:「那朱二爺兩世在此以織綢為業。他的後院雇了許多女子,日夜在織綢子販賣,他的女兒,媳婦,也在裡邊織綢子,都很勤儉。他一共有三個兒子,都娶了媳婦。三兒媳婦是今年才娶的,乃石門趙家的姑娘……」

  允貞問說:「剛才來的就是他的三兒媳婦嗎?」

  曹仁虎又搖頭說:「不是!他們一家老少男女,還沒有一個會武藝的。但是他那三兒媳,娘家有位表妹,也到了他們家中去住,為的就是也來織綢子學勤儉,這就是剛才來的那女俠。那非別人,就是我曾跟你說過的『女中更有女丈夫』就是她,她的名字叫呂四娘。」

  允貞立時神色改變,問說:「她正是你們的師兄妹嗎?」

  曹仁虎點點頭,又說:「我們師兄妹學藝並非同時。我同她也只見過一面,但我知道,她的武藝比我們高強的多。江湖上說第一人是了因,第二人便是她。因為她是獨臂聖尼,慈慧老佛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只有這一個女弟子。她是當代著名的女俠。可是她頗為規矩,你看她現在住在親戚的家裡織綢子,就可想見她的為人是多麼規矩了。今天若不是遇見年羹堯,我們又都在這裡,她是絕不出來見人的!」

  允貞問:「年羹堯並非你們同門,怎麼也竟認識她?」

  曹仁虎說:「年羹堯在未中進士尚沒有做官的時候,他已行走江湖數載,到處行俠尚義,專打豪強,神箭是百發百中。他的名聲曾震於江南。我們與他都是在那時就相識的。況又因為呂四娘的祖父呂老先生,不但是位名士,素通程朱之學,兼喜醫道。自從大明亡了,他老人家就削髮為僧,與顧肯堂老先生是最為友善。那顧老先生又是年羹堯的恩師,算來年羹堯是呂老先生的晚生,又是四娘的叔父了。並且年羹堯對呂家曾有過一點恩惠,那就是呂老先生一生清貧,不治生產。他死在廟裡,不但廟中無人為他治喪,家中也連信兒都不知。那時恰巧年羹堯邀遊至該處,由他慷慨出資,將呂老先生備棺盛殮,並親自送靈至呂家。眼看著將呂老先生安葬了,還奉送了許多銀兩給呂家,使呂家後人得以讀書,並勸呂家的人應守祖訓,保持高潔的門風。那時四娘年齡尚幼,後來四娘才遇上了獨臂聖尼,學習了武藝,說來也是受了年羹堯一點啟迪。」

  「羹堯後來知道四娘藝已學成,他就十分歡喜。他雖驕傲,但對四娘卻最為佩服。剛才他到岸上去訪問那朱二爺,無意中卻見著了四娘,才知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謂朱二爺是位高人,能夠嚇走了因僧,原來就是四娘把了因嚇走的。請想那次丁因路過此地,聽說朱二爺的家裡有許多的婦女在織綢子,他懷著不良之心去的。但到那裡一看卻有呂四娘,他就是不嚇走,也羞走了呀!四娘又不願叫人曉得她會武藝,所以就以訛傳訛,人家倒都以為朱二爺是位俠客了。」

  允貞說:「那麼她對於了因如何?你們現今去找了因拼命,她不覺著是不該嗎?」

  曹仁虎說:「她也素恨了因的惡行,決定與我們一同前往仙霞嶺,去制服了因,為世間除害,為門中雪恥。現在她暫時回去,訂的是三天以後與我們在仙霞嶺下見面。不過她還想不傷了因的性命,只勸他改悔前非就是了。」

  允貞說:「這對!」

  笑笑又說:「仁虎兄,這話我只對你說,因為你的胸襟比他們曠達。這次我出來,得遇你們諸位,實是不虛此生。我想到仙霞嶺上,勸得了因僧改過向善,連呂四娘,我們全都前往北京。英雄終不可久淪於江湖。到北京去展一展奇才,遂一遂壯志,那才不愧是你們這些人物!」

  曹仁虎想了一想,說:「這事,容我慢慢和羹堯商量,他若定了主意,大家必能聽從。不過了因他的惡性太深。恐怕不是能夠感化的。呂四娘剛才聽說周潯的女兒和你那小常隨,都到石門找她去了,所以她想在仙霞嶺辦完事情之後,就要回石門她的鄉里去了。她是性好清靜,不慕榮華的一個奇女子,至今她沒有夫婿。她平常仍作明代女子的打扮,所以也不常見人。但如有什麼不平之事,被她聽見,她就深夜前往助人救困。要請她上北京。她多半是不去的。總之,不是因她是我的師妹我誇她,她這樣的人,論才學,古之蔡文姬、謝道韞也不及她。論武藝她能超過紅線、聶隱娘以上。她又明禮知義,對人謙和。你那小常隨真有福,他不但得了個佳偶——周小緋也可稱為一個俠女。——且得到這樣的明師良友,幾年之後,再見著你那小常隨,他一定也是文武全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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