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雍正與年羹堯 | 上頁 下頁
一八


  秦飛本來還有一些發怯,可是禁不住允貞緊催,他就振起勇氣,又出屋去,並且往並院中也牽了一匹馬,匆匆的出了廟門,上了馬就追那婦人去了。這時天黑星密,院中無人,廟門根本就沒有關閉,允貞帶著鏈子錘也出了屋,他便覺著詫異。因想:這廟裡,怎麼會住有婦人,並且夜這樣的黑,她獨自騎著馬走了,這是什麼事呢?又回想起白天所見的那勇靜和尚的相貌,卻更覺著可疑,遂往裡院走去,只見那四大王的巨影,也埋在暗裡,都仿佛大鬼似的。正殿的窗櫺還沒有關閉,佛前點著一盞香油燈,光線昏暗,愈顯得神秘可怖。

  允貞就走進殿裡,四下去看,不見一人,他就把那盞香油燈拿起來,向各處照著看,不料被窗櫺外的風吹了進來當下就滅了,氣得允貞真要將燈向地下一摔,而摘下鏈子錘來先亂打一陣,然後再去打那勇靜和尚。但是心中的理智忽又抑住了怒氣,他不願意這樣作,認為「匹夫見辱,拔劍而起」,那是不對的,成大功立大業的人不應當那樣作,還是設法在這廟裡察看察看,倒得見一個水落石出才好。當下他就輕輕地,將手拿著的已經滅了燈,放在佛像的旁邊,然後又摸著黑,走出這座殿,又往偏院裡去。就到了那通著菜園的門了,這個門,關閉得十分得緊,隨著門縫向裡去看,只聽見裡面風吹著菜葉簌簌地亂響,又嗅見菜葉的青氣味,更望頭遠遠有一塊方形的燈火,原來是一扇裡面有燈光的窗戶,燈光還很亮,可見是有人住了。允貞本想要進去看一看,不過這扇門,他推不開,同時他不會那些竄房越脊的本領,而且他也不屑於作,假若硬將門砸開或是踹開,又顯著太為魯莽,若是搬塊石頭墊著腳,爬過牆去,那又分明像鼠竊了,他不能那樣做,所以他只能退身,仍回到前院,專等待秦飛回來。

  九條腿秦飛一去,好像就永不回來了,允貞心裡更是著急,誠恐他被那個婦人發覺,而把他殺死了。又想起昨天遇見的那賣唱的父女,與剛才那婦人,好像都是一類人,而且小常隨丟失的事,實在蹊蹺。總之,這一帶的地方,必定有不少這一類的俠客,或者就是盜賊。他們若是為他收羅,自然可以抵擋那司馬雄等人。可是再叫允異給得了去,那不但我的大業難成,生命都許不保。因此,就益為憂慮,簡直坐也不住,立也不安。又待了些時,忽然就聽見馬蹄響聲,他趕緊又將燈光掩住,就聽見馬已牽到廟內,並還發出婦人聲音的咳嗽來,可見人家並不是躲躲藏藏,廟裡有沒有人寄宿,她根本不管,她仍舊是大模大樣的就把馬牽回那井院裡去了,雖然一定是小腳,可是走路的聲音並不太輕,就往裡院去了。允貞更覺著詫異。可是也不能出屋去跟著她,因為她是一個婦人。

  再等一會,廟外的馬蹄聲又輕微地響,人的聲音一點沒有,不大的功夫,就進了屋來,正是秦飛,倒還沒出什麼差錯,可見他的本領,竟沒被那個婦人覺出。

  當下,允貞就問他:「怎麼樣了?跟著那個婦人到哪去了?看見了什麼?」

  秦飛一笑,說:「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剛才那婦人騎著的馬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外面簡直一個人也沒有,黑忽忽的,連那道河也看不見,可是婦人的道路極熟,要不是她領著路,我差點就掉在河裡。婦人的膽量不小,走黑道兒,一點也不害怕,可是畢竟不行,她沒覺出我來,我就跟著她走了很遠,到了一個村裡,她在一個人家前下了馬;敲了敲門就進去了,我也就跟著進去瞧瞧吧?可是不瞧還不要緊,一瞧,原來是稀鬆平常,我真不必費這麼大的事跟著她去這一趟……」

  允貞聽得實在不耐煩,就說:「你快些說!」

  秦飛說:「爺得聽我細細說呀?事情可也巧,原來剛才她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那什麼黎家村,她去找的就是爺白天撞倒了的,那花轎裡坐的那位新娘子,今天可耽誤了人家的好日子啦!爺那匹馬把人家的轎子撞毀了,所以新媳婦也受了很重的傷,即不能抬到婆家去拜花堂,人洞房了,只好回到娘家去養傷。在這廟裡住的這婦人,跟那個倒楣的,沒作成媳婦的姑娘,很有點交情,兩人親得跟姊妹似的。他們管這婦人叫曹三姐,她們兩人說了半天話,那個姑娘還對她直哭,她又勸那姑娘。我本來隔著窗子偷聽了兩句,仿佛是那姑娘今天被馬撞傷,倒算是好事了,因為她被娶過去,也得受氣,她本來就不願意嫁那邊的人,她願意她的傷老不好。可是她這娘家,也像是沒有什麼親的熱的,都待她不好,在她娘家也住不成,要叫這婦人給她想辦法子,這婦人勸了她半天,大概也沒勸出什麼結果來。我聽著也覺著沒什麼意思,我想這些家務事,娘兒們的一些事,我聽它可幹什麼呀?我就沒細聽。後來婦人回來了,我也跟著回來了,爺千萬別再胡打聽了,這絕不是什麼豪傑、奇俠……」

  允貞說:「不過一個婦人住在廟裡,可真怪!」

  秦飛說:「這也沒什麼怪的,大概是因為廟裡的閒房太多,和尚的街坊。」

  允貞搖頭說:「馬更奇異!」

  秦飛說:「馬有什麼奇異的呢?你老人家可真是!爺是生長在龍樓鳳閣,沒有見過,鄉下人家的婦女全會騎驢,騎馬跟騎驢也差不多。」

  允貞又說:「那麼,為什麼她白晝不去看人?卻晚上才出去?」

  秦飛說:「大概是因為白天沒功夫,晚上涼快?」允貞說:「你不要在裡面替她辯解,我知道你是怕我再惹出事來!」

  秦飛連連搖頭說:「不,不,爺要惹出事來,人家並不找我,您跟人打了,人家也並沒打我。」

  允貞點頭說:「好!那麼跟我出屋,再幫我辦點事?」

  秦飛一聽,不由又有點皺眉,心說:這位爺還叫我給他辦什麼事呀?大概非得叫我去挨一頓打,他才算甘休!可是不敢不答應著!只得跟著他的爺出了屋,他這一回可很仔細,特意帶上他的單刀,跟著允貞走往裡院。允貞叫他去開那菜園子的門,他悄聲的說:「這兒是個菜園子呀!裡面沒有人住!」

  允貞非叫他去把這門開了不可,他沒有法子,只好飛身上了牆頭,往裡邊一看,他也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他看見了這園子裡邊的兩間小屋。方形的窗上浮著明亮的燈光和人影。心說:原來這兒有人住,怪不得爺叫我來開這個門,可是他進來找人家幹嗎呀?當下,只得由牆上跳到園裡,一拉開門插關不用費事就把門開開了。

  允貞走進來,卻又不往近處去,叫秦飛到那窗戶前偷偷地去看看,然後再回來告訴他。這個差事,秦飛倒是幹慣了的。而且,剛才在那黎家村裡,他就扒著人家的窗戶,不但偷聽,並且偷看,連脖子都看得發酸了,現在還覺得有點不得勁兒。當下他奉了命,就驚伏鶴行的到了那窗子前。他總有辦法,拿他的指甲蘸上一點唾沫,向著那窗戶紙上輕輕地刮了一下,就弄破了一個小孔,將一隻眼睛挨近了小孔:看了一眼,當時就回身輕悄而無聲地跑回來。就說:「沒有什麼事!稀鬆平常,不過是剛才的那個曹三姐跟那個和尚,不,還有一個老頭兒,都在那燈下看書呢。三個書呆子,不是俠客,咱們快走吧!」

  允貞一聽說是在那裡看書,他更覺著詫異而且欣喜,就趕緊叫秦飛再去偷著看看,並聽窗裡講的是什麼文章。秦飛歎氣,低聲說:「爺!……我哪兒懂得聽文章呀!我倒知道蚊帳,咱們要真到江南去,可真得買一份蚊帳。」

  允貞又催著他快去,他只得又去了,他一手拿刀,一手當胸護身,躡足潛蹤地又到了那窗前。這一回,他不必再用指甲刮窗紙了,他一找就找著了那個小孔,將眼挨近,向裡一看,這一回他比剛才看得可清楚。只見,屋子裡有一張方桌,點著一盞很亮的油燈,燈旁有茶,一個老頭兒,年紀有六十多歲了,長髯似雪,然而精神十分地矍鑠,穿的衣服也十分整齊,像是個讀書人,並且還像是做過官似的。桌上擺放著一本書,他一面飲茶一面在為那勇靜和尚講解。並且低聲吟哦著,仿佛書中是頗有滋味。那勇靜和尚,別看像是個粗魯的人,可是原來他愛念書,他就跟個小學生似的,聽著老頭兒給他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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