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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七章 深宵古寺婦人何之 小室燈窗英豪驟訪

  允貞與這位和尚見了面,彼此先打量了一下,和尚向他打著問訊,他也拱了拱手。他到正殿中先去禮佛,只拈了拈香,卻並不下跪,這是他懷有一種將來必為帝王的自信心,所以得保持著他的身份。然後,被這位和尚讓到一間禪堂裡,這間禪堂卻是在外院,離著山門很近,臨時打開的鎖,裡面有一種潮濕的氣味,可是十分的涼快。

  這位和尚又喚了一個俗人來,是個年有四十來歲的,自稱姓黎叫黎保貴,是本地黎家村的人,在這廟裡幫忙,算是個火工道人,他把屋裡的炕掃了掃,鋪上涼席,又領著秦飛把兩匹馬牽進來,而給領到一個井院裡。這也是個跨院,可是不像種菜那邊那樣寬綽。這兒有幾棵老松,有一眼井,石頭的井臺旁邊,還有一個石槽,兩匹馬正可以在這裡飲水,並且牆角還有用灰瓦搭蓋的兩間馬棚。那棚下已經掛著三匹馬,都比他們這兩匹馬的膘還肥。秦飛說:「喝!你們這廟裡原來早就住著外邊來的人了?」

  黎保貴沒有言語。不過,當秦飛把那一杆紮槍,和他自己帶著的刀,拿到屋裡的時候,那位和尚看見了,卻面上立刻顯出一些驚異之色。彼此先客氣地談了幾句閒話,秦飛指著允貞,仍然說:「這是黃四爺,北京城有名的大掌櫃,我是他的一個小夥計;我們是要往江南去辦貨,順便去尋友。」

  這位和尚自稱法號叫「勇靜,」即是本寺的主持,還有幾位師弟現今都沒有在廟裡,都是往仙霞嶺上柳陰寺受戒去了,因為這座廟是柳陰寺的下院,他把柳陰寺連說了兩遍,仿佛是特意叫允貞跟秦飛二人聽明白了,其實慢說是允貞,就是秦飛,他雖然自誇為走遍過江湖,可是他真不知道那仙霞嶺離這兒有多遠。在南邊還是北邊?不過,他看出來這位勇靜禪師,絕不是平凡的和尚,不可輕視。不過卻也不便怎麼多談,因為現在只想在這兒歇一會頂多了,看爺的意思,大概是想在這兒棲宿一晚,明天早晨就走了,又不是想在這兒出家!多說什麼話呀!他此時真累了,也就不管在爺的跟前是不是合規矩,他就仰巴腳兒往著炕席上一躺。勇靜禪師卻出屋去了,火工道人黎保貴給送進來一壺棗葉煎的茶,還有一盤子極黑極粗的面蒸的饅頭,允貞這時候到什麼也不講究了,就拿著饅頭吃。並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黎保貴回答說:「這個地方已是直隸省的邊上,再往南過了黃河,就是河南境界了。這個地方就叫法輪寺村,北邊是臥虎坡,坡的西南邊是黎家村,那就是我的家。過坡向北是康家鎮,白廟鎮,小河鎮,……」

  允貞聽到這裡,忽問說:「你們這地方附近的鎮市很多,你又不是出家人,想你必定常到那些鎮上去,你可曾看見過有一個很瘦的像是生著癆病的,年有五十多歲的人,拉著胡琴,——就是呼呼兒,他帶著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他們好像是父女,唱梆子腔,常在那幾個鎮上,向過往的人求錢?……」

  秦飛躺著卻又暗暗的歎氣。心說:我這位爺怎麼還沒忘了他的這件心事?得!問吧!這個火工道人哪裡知道那唱梆子腔父女還不要緊,萬一看出你就是打死了金錘太保的那個兇手,可了不得,連在這兒歇一會也不行了!他著急,害怕,幸而見這黎保貴直搖頭,說:「我沒見過!我在這廟裡幫忙,那有功夫到鎮上去聽梆子腔呀?」

  秦飛這才放心,卻又聽他說:「廟裡現在人多事少,我一天從早忙到晚,簡直沒有一點功夫出廟門,今天我的村子裡,我有一個本家的妹妹出嫁,我都不能去看看!」

  秦飛一聽,心裡又有點發愧,暗道:好啦!多半他那本家的妹妹,就是我這爺撞傷了的那個新媳婦,那事情要叫他知道了,也少不了麻煩!所以,秦飛也不能再安心躺著了,他趕緊又說什麼:「你們這兒真清靜呀?明兒我也來這兒幫忙吧?叫我出家我也幹,反正我也沒有老婆。」

  更向允貞問說:「爺!咱們到底打算在這兒多歇呢?還是少歇呢?我可主張待會就走,因為早到江南辦完了事,咱們好早回北京。」

  他在中間這樣一攪,允貞再也不能再跟那黎保貴說話了,黎保貴就出屋去了。允貞又在這裡悶悶的,仿佛是有很多的心事,秦飛再催著他走,他卻搖頭說:「這個地方,俠客可真不少,不能夠再失之於交臂了,至少也要在這裡住上四五日。」

  秦飛一聽,心說:了不得!我們這位爺是成了俠客迷啦,他大概只要是看見一個人,就覺得是一位俠客,其實這也不錯,到盼著他像在北京請那位申老頭兒似的,糊裡糊塗請上一兩位俠客也就算達到他的志願了,於是就點頭說:「對了!據我看黎保貴就是個俠客,剛才那抬轎子的人裡邊就有俠客,你撞的那位新媳婦,那也是俠客,——女俠,這廟裡的主持——剛才那個勇靜和尚也是俠客……都是俠客。」

  允貞微微地笑,說:「你說的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哼!大概他可算是一位俠客!」

  秦飛驚訝的問:「您說是哪一個呀?如果真是,咱們就快點把他請到北京去就得了?」

  允貞卻說:「慢慢!慢慢!四五天以內,你必然可以知道。」

  當下秦飛也沒辦法了,只得等著爺在這兒把俠客找著吧!快點找著好快點回家,就不必連行李都丟了,可還要往江南。允貞吃了兩個饅頭,喝了幾碗茶,就出屋去了,大概是他在這廟裡轉了半天,結果可還是悶悶的回到屋裡,躺在炕席上就睡,秦飛也跟著一同兒大睡,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醒來,仍然是那黎保貴給拿來茶飯,並給送來一盞油燈,窗外十分昏黑,風吹松樹響,廟中寂靜得可怕,這間屋裡雖然點著燈,可是仍很黑暗,房梁上不知是蛇還是老鼠,「咯咯」直響,允貞與秦飛對著,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同時,兩人都睡了一天,現在精神很大,全都睡不著了。又待了一會,忽聽院中有腳步的聲音,允貞急忙用手將燈光遮住,不讓照到窗上,卻悄悄地叫秦飛扒窗去看。秦飛搖了搖頭,說:「外邊那麼黑,我看也是沒法子看見。」

  他也不敢大聲說話,同時說著,又同時側著耳向外去聽,忽又聽見「嗒嗒嗒嗒」接連不斷的馬蹄響聲,秦飛現在可忍不住了,雖知道那並院裡的馬不光是他們那兩匹,可是他就是不放心,恐怕被人牽了去似的,還就是他那匹因為他認為現在正是倒楣。如果馬再丟了,那才真叫倒了大黴呢!此時允貞又催著他去看,他就一滾身,滾下了炕,彎著腰,很快的推開屋門就出去了,又很快的將屋門帶好,這些動作,他作的簡直連一點聲音也沒有,真不亞于那司馬雄。因此,允貞對他也不禁佩服。又待了一會,院中的馬蹄聲像是出了廟門,而秦飛反倒來了,允貞就問他:「看見了沒有?是什麼人?牽走的是咱們的馬嗎?」

  秦飛還在地下蹲著,不直起腰來,他滿面驚詫之色,又擺手,又搖頭說:「天太黑,我沒大看清楚,可是,反正不是咱們那兩匹馬,不過那兩個人,都是女的……」

  允貞一聽,不由得也很驚訝,就說:「莫不是那個唱梆子腔的女孩子?」

  秦飛又搖頭說:「這是個娘兒們,可惜我沒看清楚她的模樣,反正她絕不是十來歲的女孩,也不是彎腰的老太太,她獨自出了廟門,騎著馬走了,……」

  允貞催促著說:「你快去追!看她是往什麼地方,去做什麼?你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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