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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折靈萱桑淚月扶棺 感金石戚雪橋入幕


  這時呀的一聲,桑媽媽把門開了,一見這情景,趕緊去揪阿大。阿大手足失措,一躲身子,把那刀向桑媽媽頭上一晃。桑媽媽「噯喲」一聲,便倒在地下了。良久淚月緩過來,一看阿大已然跑了,母親卻趴在地上,心裡又是一驚,抱起母親一看,身上倒沒有傷,可是兩眼發直,已然失了知覺了。她把街鄰請出幾個人,抬到屋裡,又把雪橋找來,說明情由,雪橋便到巡捕房去報案。及至巡捕到豬肉鋪裡一問,原來阿大回來由櫃上拿了四十元錢,出去不知去向,搜了搜果然沒有。這時桑媽媽已然咽氣了,淚月哭得死去活來。幸虧雪橋在書局裡有一筆一百二十塊的稿費,支來用了,停了五天,請僧人超度。那淚月天天痛哭,到了五天頭上,出殯那天,淚月披麻帶孝,扶著棺材,哭了一路。

  戚雪橋幫她送到墳地,抬埋完了,兩人一同回到西藏路家裡,兩個未過門的夫婦,便商量後事。淚月便說:「如今我重孝在身,咱們須九月才能結婚。在這幾月內,我很希望你找個長久的事情,因為筆墨生涯,終是不能持久啊!」

  雪橋說:「那當然的,我極力的托人謀事吧。咱們二人還不便長在一塊,你先拿那二十塊度日,頂二十天我必來。」

  淚月答應了,從此雪橋便托朋友謀事。

  不到半月,果然找了一個事情,這事是莫香園給替找的,在臧師長家當秘書。那臧師長名遠德,因為能征慣戰,所以頗得總司令的信任,手下有三萬多心腹,任意橫行,無人敢惹。只可恨自小少讀了十幾年書,很是不便,所以請了幾位名流,給他當秘書。一月二百元錢,雖說不見怎麼多,但是在雪橋手裡,當然是很夠用的了,於是他就算入了幕。待了有一月多,薪水也領下來了,同事也熟悉多了,大家知道他有個未婚妻,所以就起著哄催他去娶。雪橋只說:「不忙的,因為我這未婚妻,孝服在身,至少也須九月娶。匹夫不可奪志,我一個未成婚的丈夫,哪能夠勉強呢?」

  眾人聽罷,才不語了。

  如今單說這幾位秘書,有一個叫殷顯仁的,是松江人,打著個冒充的哲學博士幌子,一般同事他全瞧不起。臧師長原是個酒色之徒,家裡養著二十多個姨太太跟男寵。這顯仁生得白白臉兒,性格又溫柔,所以頗得師長的寵愛,出入內院,比旁的秘書不同。再說顯仁既然這麼受信任,差不多師長的姨太太,他全看見過,總覺最消魂的,就是第十三姨太太望眼香。望眼香外號叫「十三妹」,生得妖豔絕倫,那師長相依如命,顯仁便打算利用拆白的手術,和她拼搭。不想望眼香卻冷言冷語的,一點不動心。顯仁不由惱羞成怒,心說好啊,我非得用手段讓師長疏遠你不成!因之便想了一個法子:打算物色一個絕色的女子,獻到臧師長手裡,一定要奪望眼香的寵愛。但是絕色美女,哪裡去找呢?於是他就天天到各妓館、各遊藝場去物色美女,但是哪個也比不上望眼香,心裡十分急躁。忽然想起同事的常說,戚雪橋的未婚妻十分漂亮,並且還能唱幾個小曲,大約一定比望眼香強,於是他就探聽了住址,天天到西藏路去閒遊。

  那淚月在家一人度日,免不得上街上買點東西,所以她的窈窕倩影,就印入了顯仁的眼簾。顯仁登時魂魄皆銷,心說,好一個美麗的女子,比起望眼香來,真是一朵花兒,一顆白菜。我要把她獻在師長面前,怕不要把望眼香氣出糞來!於是就來師長的私宅,見了臧師長,就由話搭話,談起上海沒有什麼好女子。師長說:「那也不然,比如我們十三姨太太,也是本地人,敢說不壞罷?」

  顯仁搖頭道:「不然,不然,我說句冒昧話,就是我眼見的一個人,就比十三姨太太強的多啊!」

  臧師長一聽,忙的站起說:「真的麼?馬弁,叫車!你領我看看去!」

  顯仁搖頭道:「不成,不成,您得在一早九點來鐘穿著便衣去,一定能看到的。」

  臧師長思索了一會兒,說:「也罷,明天你早八點來,我同你看看去!」

  遂著留顯仁吃了幾口大煙,那顯仁才興興頭頭回家。

  到了次日七點來鐘,顯仁就跑到臧公館。等了一會,臧師長叫他進去,吃了幾塊點心,臧師長便換上便衣,裝出一種富翁的樣子,提著手杖,跟顯仁步行出去。二人慢慢來到西藏路,在淚月住的門首來回走了半天,果見淚月由東面小巷內,提著菜籃子來了。顯仁說:「就是她!」

  臧師長登時呆了,站了好大半天,直看得淚月進去了,這才向顯仁道:「可以進去麼?」

  顯仁說:「不可以,咱們回去商量去,反正我包管你到手。」

  臧師長說:「好好!你要真能辦成了功,我把我那二十幾個姨太太一起送給你,也是甘心的。」

  顯仁說:「到時再說。」

  二人回到了臧公館,那顯仁就說:「您曉得那女兒是什麼人?」

  師長道:「我哪裡知道?」

  顯仁笑說:「她就是秘書戚雪橋的妻子。」

  師長說:「什麼?戚雪橋的妻子?來,把他槍斃了,媳婦算我的了。」

  顯仁說:「不可不可,雖然是他的妻子,可還沒有過門。不如大帥把他軟監起來,逼他寫一封休書,我再於中出點力,大半也就成了。」

  師長說:「不錯,好主意!」

  於是便派了幾個兵,把戚雪橋禁在一間密室裡,逼著他寫信。

  雪橋執意不寫,兵士便用皮鞭去抽,並且還不給飯吃。沒到三天,他就病了。自量這生命大半不久了,耽誤了淚月也不是事,於是便應著寫休書。兵士把筆紙交給他,那雪橋含淚,蘸墨向紙上寫道:

  淚月妹鑒:蹇命愁多,情天恨水,橋也無福,不能作風流溫嬌。今被臧師長軟禁秘室,日不進一粒,諒此病骨,即在旦夕。我妹見字,幸勿自誤,可另擇佳婿為盼。

  雪橋絕筆

  顯仁看了看,十分滿意,登時命人送到淚月那裡。

  淚月此時早知道資訊,一見此信,不由就哭了。心說,我和雪橋由相憐而相愛,才成了這未婚的夫婦,這其中被了多少風波,莫非我和他真沒有夙緣麼?咳,戚雪橋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待我家有天大恩情。事到如今,我要不允,他的性命必廢,豈可因為我一個薄命的女子,連累他一條堂堂有為的性命?咳,我到如今只有殺仇一死了!想到這裡,已淚流滿面。她找了兩張信箋,磨墨蘸筆,先給雪橋寫道:

  雪橋先生鑒:落花身世,逝水年華,蹇及君子,殊深歉恨。古人雲得撒手時須撒手,我等在月老簿上,本無配偶之分,拗天而行,勢必飲恨而終耳。況先生家有老母,倚門而望,薄命更不敢累君。今臧某之事,雖歧散我,亦未始非成全我。彼處我已應允,諒在君無甚危險,請爽然失之可也。 淚月最後書

  給臧師長寫的是:

  臧師長鑒:春風枝底,歌唱懊儂;夜雨聲中,妾說薄命。何堪惹將軍之寵,玉氈金巹;本來彼書生之心,落花流水。月也無才,生成愛病;郎兮乖意,總露多愁。辱蒙英雄余澤,何能存心一意;礙在風霜無度,尚希約法三章。爰定小約四條,懇請擇允一二。 淚月

  一、須保全戚雪橋之生命;
  二、須頒下妝奩費一千元;
  三、須別蔔新居,不和公館中姨太同住;
  四、須在下月後迎娶。

  寫完,不由滿面是淚,心說,不想我桑淚月,卻落到這個地步!咳,『本來是,佳人才子遭天忌;不怪他,暴夫傖客逞強梁。』如今竟成了讖語了。遂著緘上信封,放在桌上,便倒在床上痛哭。

  少時外面一陣打門,臧公館的人又來探消息來了,淚月便把信交他帶回。那殷顯仁看了信,很是歡喜,便說與臧師長。臧師長一聽,說:「好罷,諒他也跑不了啦!先放雪橋回去罷。」

  一面讓淚月親筆寫婚書,隨著先給了她一千塊錢。

  淚月很慷慨的寫了婚書,剛把臧師長那裡人打發走,忽見雪橋來了。淚月一看他病骨削瘦,不由心如刀剪,強咽痛淚,說:「你來得正好,我們今天就斷絕關係罷!」

  說時眼淚不由流了出來。雪橋也哭得淚人兒似的,說:「可惜我堂……」

  淚月說:「你落到無槍階級,就不必說了。這有六百元錢,你快遠走高飛,因為他們始終不能甘休!」說著把錢交給他。雪橋哭著說:「那你呢?」

  淚月緩了口氣,說:「我麼,你放心,准對得住你罷。」

  雪橋一聽,心如刀剪,說:「這麼,你……是要尋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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