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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黑豹子伍金彪卻不住搖頭,執拗地說:「不行,不行!告訴你,江兄弟!我雖然跟鮑振飛沒仇,可是一聽人提到他們崑崙派,一聽名字有個志字的,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現在,除非你立時將這老傢伙結果了,我才能走,不然,我也要到鎮巴,到漢中,幫助你多殺幾個崑崙派!」

  江小鶴見伍金彪不願意與自己分手,便只好說:「那麼就往前走吧!」當下仍由伍金彪的馬在前,老拳師的馬在後,江小鶴在最後監視著鮑振飛,一同緩緩地往前走。

  越走地勢越是坎坷不平,可是往來的行人車馬卻很多,並且有起鏢車,都是川北什麼鏢店的。保鏢的人並不認識鮑崑崙和江小鶴,卻都與伍金彪打招呼。伍金彪並與那幾個鏢頭說了幾句江湖上的「黑話」,江小鶴一句也沒有聽懂。老拳師聽了,起先他是生氣,彷彿要跳下馬去與伍金彪拚命爭打的樣子,但後來又唉聲嘆氣,低著頭,一聲不語地就走出了巴略關。

  來到關外,伍金彪就用黑話誇讚老拳師,那意思是說:「野種!你這老傢伙不枉在江湖闖了一輩子!果然有點兒橫勁,比你那些徒弟強得多!」鮑老拳師臉色紫沉沉的,向伍金彪兇惡地一笑,就不再說話。江小鶴見老拳師此時的態度倒比以前從容鎮定了,心中倒不禁很懷疑。

  這時他們兩匹馬三個人,越往北走,就覺地勢越來越高,路徑越來越窄,彷彿是伍金彪故意給領這樣的路。又走了兩三里地,只見四圍都是山峰,處處怪石嶙峋,荒石亂草,遮沒了途徑。原來已走進了米倉山中。江小鶴就有些生氣,向伍金彪說:「你為什麼要走這裡?」

  伍金彪卻下了坐騎,過來拉了江小鶴一拉,悄聲說:「剛才你沒聽見巴略關口我跟那幾個保鏢的說的話嗎?他們告訴我現在崑崙派的鏢車十多輛在前面不遠,押車的有七八個人,他們只認得其中一個魯志中。魯志中那傢伙你必曉得,他是這老頭子最得意的徒弟。其實咱們並不怕他,只是萬一他們人多,把這老頭子搶了去,咱們豈不是白白辛苦了一趟,並且放虎歸山?」

  江小鶴一聽魯志中已來到了附近,就不禁想起當年魯志中對於自己的恩義,以及那時鮑振飛對自己的逼迫,就不禁憤怒湧起,要趁這山中空寂無人之時,就結果了老拳師的性命。同時伍金彪又在旁,用手比刀切之狀,說:「叉了他吧!留著這老寶貝還能賣錢嗎!」江小鶴咬牙,用眼瞪著老拳師,老拳師此時也看出他們的神色,便不由面現出一陣悲慘,嘆道:「完了!完了!」不想江小鶴卻沒下手,又向伍金彪努努嘴說:「走!」

  伍金彪卻老大的不耐煩,說:「江兄弟我看你的武藝高了,身材也大了,可是還不如小時候那麼有種。叉了他,咱們馬上加鞭,闖江湖去。跟這名屍首窮膩什麼!你既想報仇,可不敢下手,我要替你下手,你又不許。這還算什麼英雄?簡直像個娘兒們啦!我想這老傢伙都許比你會殺人!」

  江小鶴一聽到了這話,心中就更生氣,更傷悲。此時鮑振飛在馬上忽然墜下幾點眼淚,淚都灑在鬍子上,像絲線掛著珠子。他回過頭來,悲淒著說:「小鶴,江英雄!我鮑振飛的嘴下向不服軟,求你一件事行不行?」江小鶴瞪著眼道:「你說吧!」

  鮑振飛就灑淚說:「我的孫女鮑阿鸞你是知道的,她的年歲與你差不多。當年雪夜之下,你第一次去找我報仇,那時你的武藝還不成,年歲也太小。我本可以殺死你,但我又不忍!在當時,我那孫女替我生氣,她見我把你放走,她還追將出去,就在我門外的雪地上,你們兩人比起武來。那時我看了,十分歡喜,我還稱讚你們兩人是兩位小英雄!」

  江小鶴心中極為難過,但又瞪眼說:「你不要再提舊事向我來乞憐!」老拳師點頭說:「我並不是向你乞憐,我是叫你想想我那孫女。我雖對你不好,但我那孫女卻與你無仇。她是我最疼愛的,武藝都傳授了她,並把她配給紀廣傑。紀廣傑你必也曉得,據他說他在武當山曾與你交過手。他們小夫婦倆成親的第二日,就被我遣走。我命他們到長安去迎戰你,不知你見了他們夫妻沒有?」江小鶴點頭說:「見過了!」

  鮑振飛又說:「既然見過了,我知道他們夫婦的武藝都不如你,不知他們是否都已在你的手下死傷了?」江小鶴面色悽慘,冷笑道:「當初我父親是被你和龍家兄弟殺死的,旁人與我何仇?再說他們又沒作過什麼壞事,就是他們尋我去作對,我也不能動手就殺他們!」鮑振飛一聽這話,知道自己的孫女尚在人世,就放了心,但心中卻更為悲戚,就哭泣著說:「那麼江英雄!我求你容許我跟孫女見上一面,你再殺我如何?」

  江小鶴呆了半晌,就慨然地點點頭。旁邊伍金彪卻覺得十分奇怪,他就說:「老江!你是怎麼啦?莫非你還要叫老傢伙的孫女當你的媳婦嗎?兄弟你可千萬用上這老傢伙的當!這老傢伙想要拿他孫女給他贖命,兄弟你要想娶媳婦,江湖上可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想娶秦小仙那樣的媳婦都容易找去,可千萬別中他的美人計!再說他的孫女又是個結了婚的,娶了可一定倒楣!」

  江小鶴擺手,皺著眉說:「你不要胡說,走吧!」伍金彪笑了笑,說:「我說的話你可都要記住了!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又上了馬在前面走。

  此時鮑振飛悲戚了一陣之後,倒把心穩定了,又抖起了精神。雖然他負傷被辱,像囚犯似的跟江小鶴走了幾百里路,他的衣服都已破舊泥污的不成樣子,稀稀的白髮已捲為氈子一般,鬍鬚沾了許多煙塵已成了灰色,但他此時卻極為振奮,催著馬緊緊跟著伍金彪在山路上走。心中只急於回到鎮巴,找到孫女見上一面。明知紀廣傑、阿鸞都集在一起,也決不是江小鶴一人的對手,但生死之事自己已無暇顧及了。只是要對孫女言明:這次自己到川北,除了誤傷秦小雄之外,並沒作什麼惡事,即一般人所傳的龍志起的惡行,那也全靠不住,那全是一般嫉恨崑崙派的人誣賴他。心裡這樣想著,隨伍金彪口中怎樣嘟囔,他也不理。

  這時江小鶴雖然步行,但卻沒有落後,並且江小鶴也永遠是雙眉緊皺,面色沉得像山石一般,一句話也不說。曲折地往下走了二十多里,並沒遇見一個人,也還沒走出山口。

  這時天色已不早了,山裡已見不著了陽光,伍金彪就在前收住了馬。他回首叫說:「江兄弟!現在可要走出山口了。出了山口可就是一片平地,離漢中府不過六十來里地。」江小鶴在後面發怒說:「誰叫你往漢中去?我在路上說過多少次,說咱們是往鎮巴。」

  伍金彪笑著說:「老兄,你總還是忘不了回家娶媳婦。既然這樣,咱們可白走了二里多地,還得撥馬回去。後邊有三個岔口,剛才走過時,你沒看見嗎?往西是一股死路,往東,別瞧這路窄,可是越走越覺寬。出了那東出口就是文勝鎮,外號叫瘟神鎮。偏北走,八十多里就是鎮巴!」江小鶴說:「那麼就往回走,走到瘟神鎮!」

  那黑豹子撥過馬來,又笑著說:「瘟神鎮我可不去!十五年前我在那裡遭過瘟。那時我跟孫癩子幫作綠林買賣,在那裡見過一個女老道。咳!可惜現在那女老道至少也有四十歲了,不然在十五年前她和你這年歲倒相等,你可以娶她。」一面說笑著,一面撥馬往回走去。江小鶴也不理他,只是心中思索,回到鎮巴,對這個老拳師怎樣處置?

  往回又走了約有二里,果然看見一股路。剛才江小鶴並沒注意,現在卻見這股山路極窄,只能容一匹馬行走,並且地下石塊重疊,坎坷不平,還有沒脛的高草、滑溜的青苔。野鳥成百千,被驚飛起來,撲撲喇喇地如被狂風捲起滿天的風砂。

  江小鶴又重問伍金彪,說:「你可準認得這條路?」伍金彪點頭說:「我準認得!早先我常在山路裡扒著過夜,一點兒不錯,除非這幾年來,山又改了模樣。」他說著便策馬向前走去,老鏢師和小鶴在後跟隨。因為路徑難行,馬匹更不能快,同時,最後步行的江小鶴雖一點也不覺疲倦,可是兩匹馬都像是累極了。走了不幾步,老鏢師的馬匹就打了個前失;雖沒將老鏢師給摔下馬來,可是馬上綁綑的江小鶴的包裹卻都掉在地上,包裹也撒開了。

  黑豹子回身揮鞭就向老鏢師抽打,並要拾起劍來就地結果了老鏢師的性命。江小鶴又擺手把他攔住,彎下腰去,草草將包裹繫好,將劍取起來;並將馬扶起,就發怒說:「快走吧!」黑豹子又抽了老鏢師一鞭子,他才又忿忿地在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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