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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楊志瑾說:「那麼依著你怎麼辦,把信給他?」葛志強點頭說:「信是必須給他,因為既是師父如此吩咐,我們就必須遵辦。只要江小鶴來了,我們便把他請至鏢店裡,把師父的信拿出來給他看看。並請陳師弟一說當年他父親江志升所作的壞事,以及我們崑崙派的戒條,由咱們師父率領龍家兄弟追到山中殺死他父親的詳情。我想江小鶴亦在江湖中闖了些日,不至於太不講理。」

  陳志俊卻瞪著眼睛說:「那孩子會能講理?他要講理,他早先就應當想一想。雖然他的爹是叫咱們給殺的,可是他也在師父家裡住了那些日子,師父待他並不錯!」阿鸞在旁邊急急地說:「江小鶴來到時,你們都不要去見,只叫我先出頭。我不但要跟他講理,還要有許多話問他,看他怎麼回答我!」說著,又痛哭起來,紀廣傑把他妻子向後拉了一下,阿鸞又急躁地向紀廣傑一瞪眼,但因當著許多師叔之而,她也不好發作。

  葛志強連連向眾人擺手說:「這件事我們暫且不要擔心,並沒有什麼難辦。現在聽說江小鶴已進了潼關,我在這裡都預備好了,各處的朋友我都打了知會,巡撫衙門、將軍衙門、藩臬兩司、西安府、長安縣,我已託好了人情。江小鶴不來便罷,如來,那他是自投羅網!」

  阿鸞在旁著急說:「咱們何必要仗著官府的勢力捉拿呀!」葛志強說:「我們並不捉拿他,我們還是先見面跟他講理,如若他真是不講理時,那可就說不得了。我葛志強本來是個漢子,生平不願以官府的勢力壓人,但現在找到頭上欺壓我們崑崙派的江小鶴,我對他可不能講什麼客氣了。我要使出小小的手段,就把他押在監牢裡,不問便斬立決,或者判個永遠監禁!」

  說時,他那雄偉的軀幹昂然挺立,瞪著兩隻大眼,彷彿他這次對於江小鶴倒不似上次對李鳳傑那樣感覺得扎手,那樣的畏懼。隨後又高聲說:「旁的話休提,今天我們先給紀姑爺和鸞姑娘小夫婦倆賀喜!咱們崑崙派二十年來還沒有過這樣的喜事,管他什麼鳥江小鶴。」於是,大家又都轉為笑顏,高聲呼著,圍著紀廣傑夫婦道喜。這些師叔們把阿鸞那淚跡未乾的雙頰逗得飛紅,她趕緊跑到裡院去見葛志強的妻子徐氏婆媳去了。

  紀廣傑這時十分高興,但是他心裡卻是掛記著什麼事。他與崑崙派的人談說了一會,又去看了著葛志強之子少剛的傷勢。隨後他就說,要到他舅父趙保福那錢莊裡去看看,其實並沒有去,他出了利順鏢店,卻在東西兩條大街上去徘徊,走了半天,才找著一家鐵舖。

  這鐵舖是專賣兵刃武器,專供給長安鏢行武師之用。舖子掛著許多明晃晃的大刀,牆上掛著鋼刀寶劍,並掛著什麼虎頭鈎和方天畫戰,還堆著許多白蠟桿子。紀廣傑走進去,就問:「掌櫃的,有飛鏢沒有?」那掌櫃的說:「飛鏢得定打。」紀廣傑說:「那就算了,我是急著要用。」

  掌櫃的問說:「你是哪家鏢店裡的?」紀廣傑說:「我是大南街利順鏢店的。」那掌櫃的翻著眼睛瞧著,似乎他還不大信,因為他沒瞧見過利順鏢店有這麼一個鏢頭。及至紀廣傑自己稱道出姓名,他才驚訝著說:「啊呀!原來是紀大爺呀!你老人家不是出潼關捉什麼江小鶴去了嗎?」

  紀廣傑說:「我回來了,現在你別說廢話,你這裡要是沒有鏢,我就到別家買去了。」那掌櫃的連說:「有,有。」隨著說,隨到櫃裡面,待了一會,就托出一個木匣子來,裡面放著幾隻槍頭子似的飛鏢。

  紀廣傑看了看,覺得都非常笨重。那掌櫃的見紀廣傑是不大中意的樣子,他就說:「這還是前幾年打成的呢。後來,因為漢中府的小崑崙鮑大鏢頭和本地的活魔王孫豹,都被秦嶺的銀鏢胡立給打傷,有人疑惑銀鏢胡上用的鏢是從西安府買的,所以本地官私兩面都囑咐了鐵舖,不許我們再打鏢賣了。若查出來我們得受罰,今天若不是紀大爺,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敢拿出來。」

  紀廣傑說:「我若不是急著用,我也不到你這裡來買,我的祖父是龍門俠,大概你也聽說過,他老人家不但是寶劍無對手,飛鏢也從不虛發。可是我們紀家所使的鏢,卻不像你們打得這樣笨,可惜我由家中出來時因為沒想用,就沒有帶來。」那掌櫃的說:「不要緊,紀大爺你可以畫出個樣子,我們定給你打,打出來包管跟你那樣子一模一樣。」

  紀廣傑點頭說:「好。」掌櫃的連忙把紙筆給他,紀廣傑就畫了個鏢樣子,並把尺寸也註明。確是比一般的鏢輕巧銳利,訂打二十隻,講明了價錢,付了訂錢。紀廣傑又問那掌櫃的姓名,那掌櫃的自己說:「我姓費,你回去向葛大爺問西大街德福鐵舖的費大,他就知道。他是我們的老主顧了。利順鏢店那些他所使的崑崙刀,全都是我這裡打的。」紀廣傑點了點頭,先把他這裡的成鏢,送了五隻,以備急用。出了鐵舖,又找著一家椅墊舖,訂做了一隻鏢囊,隨後往回走去。

  走到利順鏢店的附近,看見那牆角豎著一座石碑,上刻著「泰山石敢當」五個字,那「當」字的下截都陷在土裡,成了「泰山石敢尚」了。紀廣傑忽然半彎腰,由地下揀起兩個碎石,退後十幾步,心想著:我要打中那個「泰」手底下的那個小鈎。說時一石頭飛出,同時睜眼直直的看著,正打中在那一筆,他不禁笑了。又用第二塊石頭,心裡說:我要打那個「山」字,打那個山尖。一揚手石又飛去,他跑過去一看,那「山」手的頭上果然打了個白色痕跡。旁邊站著許多人看著,都希望他再打,但紀廣傑得意地走回利順鏢店去了。

  少時,鏢店眾人就在一起吃午飯,他與阿鸞並坐在首席,葛志強等人都擎盃為他們夫婦獻酒賀喜。紀廣傑偷眼去看阿鸞,就見阿鸞依然不喝酒,不吃菜,似說是她羞澀,可又像憂鬱。這卻真使紀廣傑的心裡不痛快。旁邊又有人談起江小鶴來,紀廣傑也跟著談了起來,他現在手中預備著幾隻飛鏢,就決不再怕江小鶴那神出鬼沒的武藝。

  於是,他又昂著頭,高談起來,談到使他最氣憤最驕傲之時,他就用拳頭擊打桌子。此時阿鸞離席出屋去了。這間房對面的那東屋,就是葛志強命人收拾出來,請他夫婦居住的。阿鸞到這屋裡,坐在床上,她就發愁,眼淚就不禁點點落下。忽然屋門一開紀廣傑又追到屋裡,紀廣傑就沒對阿鸞說話,可是他又一笑,這種笑是表示夫妻恩愛的意思。阿鸞卻連頭也不抬,立刻起身出屋到裡院去了。

  裡院葛志強之妻徐氏,現在生著病,雖然有兩個僕婦,可是還須要她兒媳伺候。她的兒媳婦程玉娥,這兩個月來就沒有一刻的閒暇,沒有一時心裡舒展。她的丈夫自從那次在大雁塔被李鳳傑所傷,幾乎死了,到現在傷勢才稍微見輕。可是她的婆母又病了,以至她面容憔悴,精神極為悲苦。如今一見阿鸞已經出嫁了,梳著美人髻,戴著金首飾,穿著豔麗的衣褲,尤其是那雙繡花鞋,她真是極為羨慕。她就挽著阿鸞的手兒到了外屋,就悄聲說:「妹妹你請坐,怎麼作了新娘子倒比上回來的時候客氣啦?」阿鸞臉上紅了紅,勉強笑了笑就坐下。

  程玉娥就又靠近一些,低聲問說:「新郎對你怎麼樣?你們倆一定是頂恩愛,可是你得想法摸住他的脾氣,先把他拿下馬去。不然你那位新郎是不好制的,他有本事,又有名,人物又好,以後一定要背著你作出荒唐的事。那時你多麼生氣呀?」阿鸞被她說得臉更緋紅,但又有些氣惱,就正色說:「嫂嫂你別跟我鬧,我爺爺給我們辦這件事,我是沒法子……」說到這裡,又十分傷心。

  她強忍著了眼淚,又接著說:「就為的是一同出來對付江小鶴,好有許多方便!」程玉娥笑著,又像嫉妒,又像嘻笑似的,拍著阿鸞的肩膀說:「現在倒是有點方便,可是慢慢的也就不方便了。咱們女人的身子總是有不方便的時候,不如他們男子,永遠能在江湖上闖。」

  阿鸞沒有聽明白她這句話,只覺得心裡十分不耐煩,本想要離開這屋回到前院,可是又覺得那屋中有紀廣傑,那更是討厭。忽然一陣傷心的事襲上她的心頭,她竟忍不住眼淚滴滴地滾下。程玉娥十分驚訝,變了色,驚慌著問說:「妹妹你是怎麼啦?我惱了你啦,咳!剛才我是跟你說湊趣的話呢!」阿鸞一面拭淚,一面擺手。

  這時忽有個僕婦追到屋裡來,說:「鮑大姑娘!紀姑爺這就要到鹽店街看舅老爺去了,問你去不去,車可都套好了。」阿鸞還沒答應,程玉娥在旁就說:「自然是去呀!新外甥媳婦那有不見見舅父的道理?」阿鸞就拭淚,點了點頭,隨同著僕婦走出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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