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粉墨嬋娟 | 上頁 下頁
三一


  ▼第九章 暴雨摧花芳春罹噩夢 佳人遞簡女伶作紅娘

  接著歎了口氣,說:「我先跟方先生說!我外甥女芳霞的那些個事,要說還都是我給她招來的,當初我可也不是故意,我想不到現在會鬧成了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我沒看出人來……」

  方夢漁聽著,真覺得著急,因為他說的話太不扼要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你倒快說呀!

  瞎大舅說:「您知道賈大人,不是二十年前有名的一位大官嗎?這些年官雖不作了,可還是一位大紳士、大財主。」

  方夢漁知道,他所稱呼的「賈大人」就是那張大名片印著的那個人,但是那人恐怕至少也有六十歲了。難道他就把魏芳霞霸佔住了?——接著他往下又一細聽,原來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瞎大舅接著說:「我們跟魏芳霞的家裡,原本都是南方人,上一輩來到北京,都作小京官,就結了親,芳霞的媽是我的同胞妹,他的爸爸我那老妹夫,跟我的胞弟,自從改換了民國,又都在一個衙門裡作事,都是管文案的,——你都聽明白了沒有?我說的就是芳霞的爹爹跟綺豔花的爸爸呀!他們都是早先的小災官,那時候光作事,一年也難得發幾成薪水,兩家的日子,漸漸都是越過越窮,我的胞弟,——綺豔花的爸爸,十幾年前就死了。她長得大了一些,她的媽就叫她學戲,早先是在天橋戲棚裡唱,去什麼三娘教子的小東人,那一路角兒,前幾年她的媽——我的弟婦,可也死了,——這是說我們家;至於魏家呢,芳霞的爸爸先是被裁失業,在家裡教私塾,掙的不夠吃的,因為內侄女學了戲,便也叫女兒去學戲,他可有個限制,不叫女兒唱旦,他是一個老腦筋,他說那有叫個姑娘到戲臺上給人天天當媳婦的呢?那決學不出好來,所以就叫芳霞唱武生,說是省心,不致於出麻煩,芳霞也就這麼唱下去了,唱了兩年,她的爸爸又得了半身不遂,私塾也不能教了,光指著女兒唱戲養家,又沒想到,後來改了男女合演,綺豔花因為早就拜了老師學花旦所以越唱越紅,芳霞的武生,就沒有人請啦!」

  又說:「她家裡爸爸既成了殘廢。女兒又不能唱戲,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困難起來了,想給芳霞找個婆家吧,可是又高不成,低不就。她是個屬羊的,水命,我給她算過,她是個桃花命啊!命薄,又克夫。」

  炸醬麵端上來了,方夢漁連筷子帶碗全都送到他的手裡,這瞎大舅就一邊吃著面,一邊又說:「再說我呵!我可是有侄子,侄兒媳婦,跟侄女,侄女綺豔花唱得戲還越來越紅,一個月就能掙一大堆錢,聽說她臉上擦的胭脂一盤就是幾塊錢,我可也沒瞧見,我也不指著她們來養活我,我年輕的時候就打鑼算命,算了也有這麼些年了,我在家裡只住著她們一間房子,連吃,我都是自己買著吃,有的時候我倒在芳霞的家裡吃飯,可是芳霞家裡在去年,真有時候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我算命掙的錢,倒得貼補她們。我算命——一天也不容易有一個買賣,掙的錢,也不能多呀……」

  方夢漁到現在算是把綺豔跟魏芳霞兩家的歷史情況都聽清楚了。可是最近的事呢?關於那名片上的人,賈大人與她兩家,尤其是跟芳霞的事呢?——這就聽瞎大舅又說:「找我算命的,多半都是些老太太,有時候遇見大宅門的老太太叫我,我可就能多掙點錢。去年春天——那時候比現在的天氣還冷,是二月初十,我走在四府大街,就叫一個大宅門的大管家,把我拉進去啦,原來那就是賈大人的太太,賈老太太,是一位慈祥的人,她叫我給她的兒子大哥兒算命。原來她的那位少爺,在外面安著好幾份家,家裡就是有百萬之富吧,可是錢到不了他的手裡,他就在家裡偷,因為這,就鬧得父子不和。賈大人很是生氣,太太可是護著兒子,就疑惑兒子是命裡犯什麼?有誰給他下了鎖物了?或是外面有野女人,把他給妨的?就叫我給算,我一算,是一個敗家子的命,我可不能夠直說,我就勸太太不用憂心,大哥兒今年不是才二十八嗎?他到了三十歲,自己就能夠收心啦,將來一定比他的老太爺作的官還得大。我把那位太太說喜歡啦,就給我擺點心,還叫丫環給我切水果,問我在哪兒住?家裡都有什麼人?我那時候可也不該說。我最不該說出來唱戲的綺豔花就是我的親侄女,我的兩隻眼睛看不見呀!我那知道,那時候那個賈大少爺,賈大哥兒就來啦,他都聽去了,第二天,他就上了我們家,不是找我,是為找我侄女——綺豔花……」

  方夢漁點了點頭,才知道這件事,與那張大名片,並沒有直接關係,原來是那人的不肖之子,這就更不必怕了,更好辦了。

  瞎大舅又說:「賈大哥兒到了我們家,當然是找綺豔花,沒懷著好心眼,可是綺豔花現在在外面的交際有多麼闊?大爺她也見得不知道有多少了,她能夠瞧得上賈大哥兒?不過又知道賈大哥兒會胡纏,他們家裡又闊,就也不敢得罪他,恰巧魏芳霞又去了,是我這麼想,我也似乎聽說芳霞比她表姊長得還好看,大概因為賈大哥兒就舍了綺豔花,去纏住了芳霞。」

  方夢漁冷笑著說:「這人可也真無聊!」

  瞎大舅說:「他整天上芳霞的家裡去,胡玩胡鬧,有時候還打芳霞……」

  方夢漁才端起面來,剛吃了一口,聽了這話,卻又氣得咽不下去,就忿忿地同:「芳霞為什麼就怕他呀?」

  瞎大舅說:「起初也是跟他打,可也打不過纏不過,結果又跟他好了……」

  方夢漁的一口面堵在心裡真覺得難受。

  瞎大舅又說:「芳霞是自從武生沒人邀了,她就要改學花且,可是賈大哥兒不准她唱,後來芳霞在家裡無聊啊,上了幾天學,想學英文,可也沒上長……」

  方夢漁問說:「一年來她家裡的生活費用是不是由他供給?」

  瞎大舅說:「他供給,可也供給得不多,因為他也難得從他家弄出來錢,聽說他另外還有兩份兒外家。」

  方夢漁說:「芳霞糊塗,就應當早和他脫離!」

  瞎大舅說:「本來就沒嫁他,脫離什麼呀?」

  方夢漁說:「就應當對他不理,把他推出門去!」

  瞎大舅說:「這就是我那一個胞妹——芳霞的媽,太糊塗啦!她只圖眼前的一點小便宜,不管女兒的終身。我倒是真看不下去,可是我又沒眼睛,我勸她們,她們不照著我的話辦。

  我打賈大哥兒,又打不過,現在賈大哥兒更惹不得啦!他的爸爸給他托的面子,他也有了差使啦,大概是個官,在河南作事,他索性更了不得啦!去年冬天走的,走的時候就嚇唬芳霞,說你要是跟別的男子講戀愛,我回來就宰了你!他走後,芳霞偏偏不聽話,又學花旦,又去當票友,還時時想再登臺,我就知道這樣下去,賈大哥兒從河南回來,一定就是個大麻煩,她卻不聽,我替著她擔著心,她瞞著她爸爸跟她媽,在外面就跟您認識上了……」

  方夢漁說:「我跟她認識,並不知道她家裡的這些事,我也曾略略問過她,但是她不肯告訴我。」

  瞎大舅說:「是啊!事前連我也不知道是您借給她的餞,置的行頭口昌的戲,昨天她才說出來,所以賈大哥兒說她跟您戀愛上啦,聿著手槍就要找您去,幸虧被芳霞哭著求著給拉住了。我可想著,您是一位好人,賽筱樓前天去,也說您很好,是一個老實人。我想,咱們惹他賈大哥兒惹不起,尤其他現在自己有了勢力,有了錢,鬧出事來,他的爸爸還是護著他,您是一個作事的人,惹不起他。他說他跟您沒有完,非得把您弄死才行!我聽了就害怕啦,我才要到報館去找您,沒想到咱們遇見啦,方先生!」

  他探著頭低聲說:「您的府上是……?」

  方夢漁說:「是上海。」

  瞎大舅請求似的說:「我勸您還是走吧!快躲避躲避他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