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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芳霞立刻跟個小錦雞似的,歡躍躍地走開了。方夢漁在這裡卻更發了愁。

  華燈之下,大家談談吃吃,尤其是芳霞的姿容,隔座望著,也是那麼美麗悅人,小碧芬和那兩個三路女角,那個比得上?漫論姿容,不說打扮,就講究那份「儀態」,真是「儀態萬方」,有若富家小姐,又似受過高辣教育的女學生,還有點像名士的太太。像芳霞這樣的女子真是少有,為她犧牲了一切也不冤呀!所以方夢漁也不再想了。

  待了一會,大家都吃完了,離開了座位,那幾位「角兒」跟「場面上的」,因為今天還有夜戲,所以都先走了。兩位經勵科、崔經理,還有幾位編輯、劇評家,又都跟方夢漁商量了半天。方夢漁卻說:「因為我對這些事都外行,所以我都委託馮先生辦理好了,他就是我的代表人,也就是芳霞的代理人。」

  這時候,馮亦禪已經有點醉了,躺在沙發上要睡著。小碧芬用手推他,說:「乾爹!乾爹!人家方先生可把什麼事都委託您給辦了!您到是答應呢?」

  馮亦禪糊裡糊塗的答應著說:「好!好!好!」

  旁邊的人都不住地笑。又談到芳霞登臺應當換個什麼名字,因為有個新名字,就說是新角兒,在號召力上更能夠增大一些。結果由方夢漁給起了個名字叫「霞美卿」,小碧芬當時又拍著芳霞的肩說:「哎喲!霞美卿,這個名字有多麼美呀!我看還不如叫方霞美卿呢,得啦!那等著將來再那麼叫吧!」

  她這話,旁邊又有人不住的笑,芳霞臉也紅了紅,可是裝作不明白。方夢漁倒是看了她一服,可是想用不著解釋,由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大家商量了半天,抽煙喝茶,又談了些閒話,就陸續地走了。因為馮亦禪喝醉了,方夢漁就叫飯莊的夥計叫來了車,請陳神仙把他送回家去。芳霞是要跟小碧芬一塊兒走,她臨走的時候,還說:「那麼?方先生,明兒見吧!那事情您可千萬給快著點辦!」

  方夢漁明白了說的是錢的事情,當時也就連聲答應。她們都走了,方夢漁在這裡把這兩桌酒席錢全都付過了,這就不少的錢呀,他兩個月也掙不來呀。他這一下,簡直就算花光了他的積蓄。他走出了飯莊,連雇車畫報館的錢都捨不得花,然而他一面走著一面在想:如若款項實在借不來,那我就買一張飛機票,飛到上海去找表兄,和那個同學當面借款,借到就再飛回來,借不到……就不回來了可也不像話呀!以後可還怎麼見人?」

  他並不認為自己幹了荒唐事,為了芳霞,身敗名裂也是應該的。同時我無其它企圖,這更光明磊落。辦不到,至多她罵我是騙子,但我的心確實對得起她!

  一邊想著就走回報館,上海的兩封回信,全都來了,他先拆開那個同學的回信,只見上寫「……目下金融奇緊。行中業務且感蕭條,弟家口負擔過重,薪金數字雖多,惟亦捉襟見肘;向之積蓄,早已墊幹,且負重債……」

  方夢漁不往下再看,就給扔在一邊,他的心頭開始緊張。再看第二封,他的表兄是用白話寫的:「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你要用這麼多的錢?別是跟戀愛有關係吧?目前的女人,多半靠不住,我的錢不要緊。你要掉在愛河裡來個滅頂,那可就完了……」

  他覺得這封信還有點希望,於是他心生一計,趕緊擬電稿,上寫:「表兄:我確系為結婚,對象魏女士為大學女生,人好,家世清白,惟佈置家庭急需鉅款,千萬千萬多多匯來,弟不幸如兄言,已掉在愛河,如不拯我,吾死矣!」

  也不管這個謊編得能叫不能叫人倌,不過也已經夠緊張的了,趕緊就親自跑到電報局發了這件快電,他才放了一點心,眼前又幻出芳霞登臺的妙景來了,他又不禁興奮。

  第二天,馮亦禪找他來,說:「昨天晚上我多喝了點酒就醉了,糊裡糊塗的,你們後來到底是怎麼決定的呀?今兒大戲院就派人來催我去了,要商量著跟魏芳霞訂合同。」

  方夢漁說:「我的款項絕對有把握,多了沒有,足可以付小碧芬一點,先買她一兩件戲衣。」

  馮亦禪說:「就要賣她全都賣,連新的帶舊的一包在內完全賣,她不為打發她這些貨,她恐怕連一點忙也不肯幫,她認定了你是開罐頭廠的。」

  方夢漁說:「這也是真的,我在上海是有點股份,不過……」

  想了一想就說:「錢是毫無問題,你儘管放心替我去辦吧!我還能叫你到時候為難嗎?」

  馮亦禪也信了,跟方夢漁又商量了商量,就走了。過了一會兒,芳霞又來了,說:「大戲院的崔經理也請你去,說是下禮拜六起,就叫我唱,離著現在不過十二三天……」

  方夢漁說:「在這幾天之內,我的款子必然湊成。」

  芳霞說:「還小碧芬的戲衣我都試過了,倒還合式,有的得稍稍改一改,也不費事,還都是新的,有的是八成新的,買著也倒還值,只是她要先對付點款……」

  方夢漁說:「至遲再有三天,款一準到。」

  芳霞又說:「大戲院的有合同大概是不講包銀,到時候看上座兒多少,前後臺批賬,人家一個錢也不能先給,可是什麼不用錢呀?」

  方夢漁說:「明後天就有錢,合同你跟馮亦禪斟酌著跟人家去訂吧,我不必參加,反正你放心,我的錢已經有了把握。我一點也不能騙你!」

  芳霞臉一紅,說:「您說這話幹嗎呀?」

  緊接著她簌簌地掉下淚來,說:「我也不是來催蓋你要錢,更不是不信任您,不過,您也是沒錢的人,我知道,無論跟多麼好的朋友借錢,一借就借這麼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心裡有話說不出來,我想您要是太作難,這事就可以緩辦,本來我登臺的事情真是想不到,早先連想也不敢想,方先生這份熱心,我已經很感激啦,可是要為這件事叫你為了大難,我的心也……」

  方夢漁笑著說:「我一點不作難,你想,我當初要沒有把握,我敢說那些話嗎?錢是一半天准能借到手,並且將來還不還都不要緊,你放心去辦吧!只祝你到時候來個挑簾兒紅!」

  芳霞笑著說:「您這麼一說,我更害了怕啦,到時候唱不好可怎麼辦呀?」

  方夢漁說:「那沒有關係。我們還是盡力而為,最要緊的是我們藉此結一番友情。」

  芳霞擦著眼淚,說:「那麼,我走了!」

  方夢漁說:「你走吧!你一切都放心好了!」

  他又望著芳霞的背影,回憶著芳霞在剛才流的眼淚,和那宛轉的言語,那大概就是愛河,我可千萬別掉在裡頭,來個滅頂。

  其實掉在愛河裡頭,雖無怨,可是何必呢?我並不是拿撒嬌耍賴發瘋跟親戚借來的錢去買愛情,我欺騙我的表兄是因無法,但我若藉此誘惑一個女子卻是罪惡。

  他還克制自己,又怕那對急電也遭表兄的拒絕,可是又相信表兄是很關心他的,而且表兄太有錢,款子大概是不成問題的。

  現在他不再出門了,除了照常編副刊之外,就是等著匯來款,並且不斷地幻想著芳霞的麗影和「霞美卿」當時就出了大名,而成為名坤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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