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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驛站送名伶又生惆悵 香閨談閒話再引猜疑

  第三天中午,馮亦禪帶著綺豔花來到報館,向方夢漁來辭行。說是行李都打好了,今天晚上七點鐘就跟著上海來的「邀角兒的」一塊兒走。方夢漁說:「對不起!信我可還沒有寫,等到晚上我把信送到車站好了。」

  綺豔花笑著說:「那可不敢當,這麼著吧。待會兒您要有功夫,請您把信寫了,我打發人來取。」

  馮亦禪卻說:「算了吧!你那邊又有幾個人?今天誰不得安一安家?還得購辦北京出產的東西,準備到了那兒送禮。誰有功夫來這兒取信?再說,拿筆桿兒的人你別看一下筆就是幾千字,可是要催著他當時就寫幾封介紹信,先得跟朋友套一陣寒暄,那可真難。索性叫他慢慢地寫吧,晚上他要有功夫,他就到車站去一趟,沒有關係,反正他不送行也得捧場。都是自己人,用不著客氣,方先生今天要是沒把信寫好,將來直接寄去也行。反正大概方夢漁的名字,到上海一提說,也得有不少人知道。」

  方夢漁笑了笑,說:「晚上我一定要到車站去的,我沒什麼禮物,帶去那幾封信,也就算是禮物啦。」

  綺豔花歡喜得笑笑,她先站起來向馮亦禪說:「乾爹,咱們不是還要到別處去嗎?」

  馮亦禪說:「對啦!對啦!那麼,夢漁,咱們晚上在車站見吧!」

  綺豔花又向方夢漁鞠鞠躬,他們剛出了門,馮亦禪又跑回來,拿忘在桌上的手套。方夢漁送到門首,眼見他們都坐上洋車,隨走遠隨回頭。綺豔花在車上還笑著說:「方先生您回去吧……」

  方夢漁回到他的編輯室,心裡感覺有點悵悵然的,這半天,沒有談到一句關於魏芳霞的話。今天晚上她倒是上車站去送不送呀?這我可得猜一猜。於是他就在心裡猜著,魏芳霞既是已經跳出了「戲劇圈」,如今人家是「一帆風順」,到上海出臺去了,將來准是「名利兼收」,她呢?沒有人請她一個「坤角」去演黃天霸,她還能夠不傷心嗎?她也無顏呀!我猜她一定不去,不信打賭!……當下他自己跟自己打著賭,發呆了半天,好在這時的編輯室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就自言自語的待了會。他就寫信:「今有北平坤伶名旦綺豔花,應邀赴滬獻技,懇請吾兄多為關照,對伊藝事,並予多多宣揚,余容面謝……」

  他寫著這個,真覺著大不帶勁,因為「戲劇圈」裡已經沒有了那丰姿清俊的魏芳霞,捧別人,幹嗎呀?

  發了副刊的稿子,天就晚了。照例,打電話叫小飯鋪進來了雞蛋炒飯,就算用畢了他的晚餐,及至那位編「本市新聞」的廖先生來上班,卻到了他下班的時候,他拿著那幾封信就直奔「前門」,車站上的那被認為最準確的大表,已經指到了六點三刻,他趕緊忙忙地去擠著買了一張月臺票,人可真多,他簡直又想起新年在廠甸的情景了。擠著擠著,擠進了頭二等的月臺,這裡停著一大列車,車頭在前邊直巨聲的喘氣。他也不知綺豔花是在哪兒啦,他往車裡看,車裡除了燈光,就是亂動的人頭,送行的人也來了不少。他屢次撞在人的身上。忽然他聽有人喊著說:「方先生!方先生!……這不是方先生嗎……」

  他一看,趕緊住了腳,心裡卻說:得!我可跟我自己打賭輸了。

  魏芳霞大概是早就來了,她披著銀灰色的大衣。很活潑地跑過來,笑著說:「車都快開啦!豔花她直著急,就等著您啦!」

  方夢漁喘著氣,笑著直說:「對不起!」

  他被芳霞帶著上了頭等車,這車廂裡還有別的客人,也不知道都是誰,他只認得馮亦禪,迎頭對他笑著說:「我就猜你絕對不會失信,信都寫好了沒有?」

  方夢漁說:「都寫好了。」

  馮亦禪趕緊接過去,囑咐綺豔花把信帶好了。綺豔花當時又笑著鞠躬說:「謝謝您啦!」

  跟她的幾個別的男女朋友說了半天話,突又向方夢漁說:「喲哎!我還忘了一件事!前天我新照的幾張戲裝照片,今天下午才洗好,我也沒給您送去,倒是帶了十幾份,可都在箱子裡啦,叫我的跟包的在二等車上拿著啦!」

  方夢漁方說:「不要緊,等你回來再說吧。」

  綺豔花卻搖著頭說:「總還是交給您好,咳!真是的,我這是頭一次出外,手忙腳亂的。心又不安,把要緊的事全都忘了!乾爹跟芳霞剛才也都不提醒我一點。」

  她似乎很不滿意。馮亦祥就向方夢漁說:「她的意思是想把新照的照片,每一種送你一張,頂好是明天就制銅版,後天就見報,注明了應聘赴滬的名坤旦綺豔花最近小影,同時在上海露演著,同時在北平宣傳著,這當初倒是我的主意。」

  魏芳霞忽然在旁邊說:「我那兒不是留下了一份兒嗎?明天我給方先生送到報館就得了。」

  馮亦祥說:「對啦!這個辦法好,那麼可就交給你啦?方先生的報上要是不登,可也找你說?」

  魏芳霞笑著,她這麼一笑尤覺著嫵媚。這時又來了幾位給綺豔花送行的人,都是很闊的樣子,在這小小的車廂之中,綺豔花一一殷勤地應酬著。馮亦祥卻說:「車要開了!咱們下去吧!」

  於是方夢漁又向綺豔花說聲「一路平安!」

  綺豔花淨顧了跟別人說話,卻也沒聽見。方夢漁很沒趣地就跟著馮亦禪和芳霞下了車,待了一會,別的送行的人也都下車了。站上的鈴聲在緊響,車頭又撒氣,並怒吼著,車身慢慢地動了。穿著灰鼠皮大衣的綺豔花在車窗裡向著給他送行的這些人招手,輪聲「喀吱!喀吱!兒咚!匡咚!」

  好像打著鑼鼓點,就走了,留下的是眼前一股白煙。

  月臺上的人都往外走去,漸顯出冷冷清清,魏芳霞顯出很抑鬱的,她是一句話也不說。出了車站,天更黑了。馮亦禪說:「我可還上宴花樓小碧芬在那兒請客,那也是我的乾女兒,」說著,他自顧上了一輛洋車就走了,在車上還向芳霞說:「你明天可記著把那相片給方先生進去!」

  街燈發著黃光,魏芳霞的影子模糊地印在地面,她是真窈窕,就在方夢漁的身旁不過一尺,她卻不急急地走。

  方夢漁說:「相片的事也不用忙,明天或後天,我派人去取就得啦!」

  魏芳霞卻說:「就在我家裡擱著啦,到那兒就拿來,您現在還有別的事嗎?」

  方夢漁說:「我倒是沒有什麼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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