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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八章 武戲將開

  小丫頭跟那賣餛飩的,已經把四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都端上樓來了,我聞著是很香,看著那白白的薄薄的餛飩皮兒,那褐色的調著醬油的雞湯,那蔥花、蝦米、雞蛋絲、香菜和紫菜,是很好看的,但我擺著手說:「我不能吃!」

  崔太太向我笑著說:「不要緊!您自管吃,我請客,這跟我們大爺不相干,我這個人就是嘴不好,好話要到我的嘴裡,說出來也很難聽,也招人生氣,這都是我這些年來,叫他崔大爺給我逼的,我無論是對誰,那不對我的爸爸呀,說著好話也像是跟人撒氣,您是念書的文明人,您得多多原諒我!」

  賈波林也站起來,就像在表演魔術,對他的觀眾說話似的——倒是沒行「洋禮」,說:「先生!您可別走!到時候您也別管事,您就給我們助助威,因為,我想崔大爺大概還怕文明人。」

  我可真不願拿我這個「文明人」來跟崔大爺對陣,同時我又想起上一次在天橋跟崔大爺發生誤會,以及,以及……咳!今天的事還都由那天而起,由桌上放著的餛飩,又使我憶起我請劉寶成下的那次小館,和給雙刀太歲送去的那肉餅,可以說,我跟他們這些事,不能說毫不相干,那麼我的想走,也是不對的,這時楊桂玲又走到我的跟前,低聲的.懇求的,對我說:「您幫忙幫到底,崔大爺待會兒回來,您替我們跟他說幾句話,他還許不能不講面子,因為他也是個外場的人,他跟我們可以不講理,跟您絕不敢不講理,再說,麗仙也專聽您的話。」

  ——這個「專」字,我卻覺得分量太重了,其實我和麗仙有什麼關係呀:至少我們是毫無愛情,——不過這個「毫」字,我也自己給自己打了一個問號。

  崔太太說:「吃吧!吃飽了好看戲,待會兒我們大爺跟胡姑娘一定都來,雙刀太歲也許正帶鬍子,劉寶成在那兒勾臉呢,——賈波林你這小王八蛋也來騙了我一碗餛飩,你算是個什麼角兒?破洋服!我才冤哪!」

  賈波林聽了這話,只是笑了笑,他就先端起碗來大吃,崔太太和楊桂玲還都把餛飩來讓我,我是堅決的不吃的,她們都只好各自吃了;賈波林把原為讓我吃的那一碗,也拉到他的眼前,他預備著把兩碗全都下嚥,他今天倒似乎除了為來混點吃之外,不預備管別的事。

  楊桂玲倒是很著急的,她一邊吃著餛飩一邊還說:「怎麼崔大爺還不帶著麗仙回來呀?莫不是今天晚上真不回來了嗎?」

  她說出了這話,確實連我也很擔心,我真怕純潔的胡麗仙由這一次就真個為那色魔土豪的崔大爺所蹂躪了.叫她就從此墮落!

  這時候,電話來了,鈴聲「滴伶伶」地響著,崔太太趕緊放下了調羹,起身去接,她把那聽筒摘下來,說了聲:「喂……」

  當時她的神色就改變了,向著我們擠鼻子動嘴的,作出來一個樣子,我們就知道在那邊打電話的必定就是崔大爺,當時連賈波林都仿佛把餛飩吃不下去了,我的精神是更顯著緊張,又聽崔太太笑著,做出來嬌聲向電話裡說:「是啊,是我呀!你們還在大富飯店啦?胡大姑娘也還跟你在一塊兒啦?哎呀你們可真能夠膩,一頓西餐吃到這個時候還沒吃完哪?我們在這兒叫了餛飩等著你們,都等急啦!什麼?……啊!你要問這兒來了幾個人呀?可得等我先數一數……」

  於是她手捂住了聽筒,張著口,可是無聲的向我們來問。我跟楊桂玲倒都不在乎,既是等著他回來辦交涉,那麼又何必不告訴他實話?只有賈波林發起慌來,悄聲說:「可先別說我在這兒啦!」

  崔太太反倒頭一句就向著聽筒大聲地說:「有裝賈波林的那個小子,還有楊桂玲,還有就是上回來過的那個——文明人,又黃又瘦的那個,你忘啦?……啊!對啦!就是那位先生,他不是跟胡大姑娘似乎怪好的嗎?……對啦!人家就是為找胡麗仙來的,劉寶成待會兒還要來呢……」

  我一聽,覺著說出劉寶成要來,可不大好,他要是一害怕,真許就不敢離開飯店了,那才真糟!難道我們這幾個人還要都上飯店去找他們嗎?我想這件事情壞了,狡猾的崔大爺他先用電話打回家來探一探,這樣一來,胡麗仙恐怕更難逃出他的掌握了!

  那邊崔太太已經放下了聽筒,扭扭擺擺的走回來吃餛飩,說:「你們也都不用等著著急啦,他說再待半個鐘頭,他一定就帶著胡麗仙回來,他請你們諸位稍候!」

  賈波林說:「崔大爺是個外場人,——在天橋那地方混久了,不外場,還能夠吃的開嗎?他說把胡大姑娘帶回來,就一定能給帶回來。」

  崔太太冷笑著說:「拐倒是還拐不跑呀!胡麗仙這是才跟他在一塊兒,自由戀愛,也還不能像我們的那麼順他的手,在飯店裡租一間屋子也不便宜。他崔大爺雖然有錢,可是錢都在肋條骨裡長著,拿出一個來都心痛,為個又不摩登的胡大姑娘,他大概還犯不著;帶到他家裡去,他那大老婆,二老婆,能夠砸碎了他的眼鏡;他不帶回到我這兒,可還送到那兒去呀?反正他也知道,我吃醋也是白搭,現在我他媽的也不吃這沒味兒的醋啦!——我就盼著他跟我離婚,給我什麼贍養費,或者他遭惡報,槍斃,殺頭,那我就一個錢也不要他的,不過你們要說他是外場?哼!你們可都把他看錯啦!他的骨頭我都看透啦!他的面熱心狠,一件東西,他想要了,你叫他鬆手,叫別人遂心,那叫辦不到!剛才他在電話裡,既說是待會兒就回來,那就絕沒有好的!我是好意相勸,你們三位那一位要是膽小的,最好還是先請著!」

  她這話一說了出來,我們確實都得深加考慮了。

  賈波林是連我那碗餛飩也都吃淨了,他說:「我今天來到這兒,可是沒想得罪崔大爺,——因為我指著天橋吃飯。到了時候頂多你們打起架來,我給拉。」

  楊桂玲說:「我想只要是劉寶成不來,就不能打起架來,我們只是求崔大爺,告訴他,胡麗仙不似旁的姑娘,她家裡管的嚴,不能夠常跟著外人出來玩。」

  我倒沒有什麼懼怕,我只是怕耽誤我明天上班,扔了我那個僥倖而謀成的職業。

  我們都默默地坐著,他們吃完了餛飩也都不漱口,那個小丫頭大概也是看出了要起風波,借著給賣餛飩的去送錢送碗,她一去就不回來了。

  崔太太捏著煙捲打呵欠,已經泛起了倦意。這時候,可就又過了有半點鐘了。

  外面的樓板緊響,亂響,我很驚訝,就見屋門又開了,來了五個——都是健壯的男子,一個個都像劉寶成那樣子的,可都樣子比劉寶成凶,也不進屋,只站在屋門口問:「劉寶成沒來嗎?」

  我一看,一聽,就知道不好,這是崔大爺把他的打手給勾來了。

  崔太太說:「劉寶成是誰,我也不知道,不過我這兒現在就來了這三位客,你們都進來問吧!我也不知道誰姓劉!」

  賈波林似乎全認識他們,有點驚慌,可又有點親熱,站起來迎過去說:「進來坐!進來坐!劉寶成沒來,我也有好幾天沒見他的面啦,聽說他拉洋車啦,他也大概從來沒到這兒來過,這兒他不能來……」

  崔太太拍著桌子說:「你還沒聽明白嗎?是崔大爺叫他們這幾個人來的,沒有他們,待會兒怎麼能夠唱得好武戲呀!」

  我看這五個人,的確都好像唱武戲的,什麼武戲呢?就是連環套,這五個人橫眉立目的,擺胳臂挽袖子的,有的還帶著電刀,他們就像是竇爾墩寨裡的那些嘍囉,實際——我這時候才明白了,他們就是崔大爺征服天橋,豢養的那些爪牙。

  有一個人幾乎打了賈波林一個嘴吧,說:「你這小子在這兒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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