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風塵四傑 | 上頁 下頁
一六


  隨著,一個還沒有熄滅的香煙屁股,從樓上扔到外邊,幸虧我沒有仰臉,不然就許燒了我的眉毛,我到此時才斷定,胡麗仙一定是已經來了,正在樓上,不然為何崔大爺要叫餛飩請客?我揣想著此時樓上的一種的情景,使我又不禁——也許是妒嫉吧?但的確忍不住義憤填胸.我要高聲向樓窗裡叫著:「胡麗仙!你下來吧!別為吃碗餛飩你就墮落終身!」

  我可是這樣的叫不出來,同時,樓上卻又飄出來女人的歌聲,還有胡琴陪奏著,唱的是:「未曾開言淚滿腮,尊一聲老丈細聽開懷……」

  我又有點納悶,而這時候,裡面的樓梯咚咚地響,跑出來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我認的正是崔大爺雇用的那個會炸雞蛋荷包的使女,她這時可沒有工夫來用眼看我,只向那餛飩擔子說:「喂!你倒擱下呀?鍋開了沒有?快下!先下三碗,一碗裡要打一個雞蛋,少調醋,多調點醬油!」

  樓上卻還正在唱:「……奉母命京城做買賣,販賣綢緞倒也生財,前三年也曾把貨賣,收清帳目轉回家來……」

  我可就忍不住走上前向這小丫頭了,我說:「現在都是誰在這兒啦?你們大爺在家了嗎?」

  小丫頭扭頭看了看我,她似乎不認識我啦,也不向我回答,只催著那賣餛飩的說:「快下!快煮!」

  我就在這時候,往門裡走去,我已經拚出去了,假定見了胡麗仙,無論當著多少人,我要立刻叫她回家,我並且要警告那一些人:「你們可要小心著劉寶成!」

  我扶著那又狹又陡的樓梯,我的腿有點發抖,我的心可既緊張,同時有一種火焰似的東西又在滾湧,耳邊還聽著樓上飄散來的刺耳的胡琴和那唱聲:「趙大夫妻將我謀害,他把我屍骨何曾葬埋,燒成烏盆窯中賣,幸遇老丈討債來……」

  我已經上了樓走到過道,向著「崔大爺」住的那門敲了敲,這個門本來沒有閉嚴,隔著門縫,我就看見屋裡那麼亮的燈,我並且看見在燈下倒背手正在唱戲的是一個穿著大褂的,梳著大辮子的,說她是男人其實她可是女人,就是楊桂玲,我才知道劉寶成說的對:「麗仙的事還許就是她給拉的牽呢」,我將去責備責備她,於是我就拿手用力的敲門,她唱完了:「可憐我冤仇有三載有三載,老丈呀……」

  這才停住了唱,胡琴聲也戛然而止,楊桂玲轉身向外問說:「是誰叫門啦?」

  我得鎮定一點,我平和地說:「是我呀」。我不能通報姓名,但我得先說明了來意,我就問說:「麗仙在這兒了嗎?」

  門這時才開,楊桂玲看見我,似乎不認識了,看了半天,才想出來,笑一笑說:「啊呀!……少見您哪!您來是找麗仙嗎?可是麗仙還沒回來呀!」

  這「還沒回來」四個字叫我的心裡發冷,難道,這就成了麗仙的家了?麗仙是早就在這兒住了!我又看見屋裡那拉胡琴的男子,我雖忘了他的面目輪廓,可是還記得他的這身連行頭帶便服的一套裝束,他就是那個假的「賈波林」。

  假賈波林!楊桂玲的表兄,放下了胡琴站起身了說:「您請進來吧!」

  一等我進來,他就好像要跟我握手,我卻趕緊把手縮了回去,我也不知我應當再說什麼話才好,賈波林倒是向我帶笑問:「您這些日子沒上天橋兒去玩玩嗎?」

  我搖搖頭說:「這些日子我沒有功夫去,現在我是為看看麗仙在這兒沒有?」

  楊佳玲說:「我們也正在這兒等著她啦,她現在大富飯店跟著人吃飯啦,剛打回來的電話,說是一會兒就回來,您請坐!等著她吧!」

  賈波林又問我說:「您吃飯啦嗎?」

  沒容我點頭或是搖頭,他就向楊桂玲說:「再多要一碗餛飩。」

  於是楊桂玲就跑到了裡屋,隔著窗戶向外面喊著:「賣餛飩的!再多下一碗,一共是四碗!」

  我趕緊擺手說:「我不吃!我不吃!我已經吃過了!」

  賈波林笑著說:「這算什麼呀?您來了既然趕上了,我們就得請客,也不過是請您點心點心,又不是像胡大姑娘,人家現在在飯店裡吃上大菜啦!」

  他直笑,還遞給我煙捲,我卻一點也不能笑,我覺得他們這些人全都是壞人,——自然也許是由於他們的生活困難所以才壞的,但最不可原諒的是他們不該幫助那個崔大爺引誘一個純潔的少女,並且胡麗仙一向將楊桂玲視如胞姊——她們是幹姊妹——然而幹姊妹跟幹姊妹的表兄怎可以為了巴結一個土霸崔大爺.而使幹妹妹墮落?我胸頭的怒焰又在騰起來,我就沒好氣的說:「我是來告訴你們,馬上劉寶成可就要找來啦!」

  賈波林一聽,那發直的兩隻眼就一呆,削瘦的臉兒一白,他可真顯出有點害怕,但是楊桂玲在裡屋聽見了,她趕緊又走出來,發急地說:「您既提到劉寶成,我可該說了:他在人家胡家鬧的簡直不像樣子,把麗仙罵的一個錢也不值,調唆我的乾爹又要找他年輕時候保鏢用的那對雙刀,今兒一清早就把麗仙逼出家去啦,我們為什麼到這兒來,也是為等著她回來,勸她,好給他們說和事。」

  又說:「劉寶成要是來了倒好,連您,您也是我們幾個人的好朋友,咱們大家在一塊兒索性談談,我還得請您給評一評理,劉寶成說他的師妹妹全都是我給勾引壞了的,待會兒我非得見著麗仙,當著劉寶成,問問,問問麗仙她自己,叫她說:我教壞了她什麼?」

  我趕緊說:「其實麗仙的事也跟我毫不相干,她跟你們比跟我近的多,我不過是因為劉寶成,才認識的她,我又有病,最近才謀到了一個職業,明天就得去上班,對這個閒事我根本沒有精神管,也沒有權利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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