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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心裡也很著急,今天不但見著了這許多人,——這許多人都要找寶刀,都跟我作對,並遇見了那姓耿的醉眼神獅,此人必是京中連日盛傳的飛賊無疑,他的本領實在可欽敬,更糟糕的是他的目的跟我一樣,也為的是找王得寶,找那口寶刀前來,他對於那件故事,又知道得那麼詳細。真糟糕!真糟糕!原來他竟是十年前的南方大俠耿柳湖之子。

  裘文煥急急忙忙先到鋪襯市他住的那小店裡,拿了他的那份行李就走。小耗子黑張正蹲在房上,點著手兒,輕輕吹著口哨招呼他,他也沒有理。順著牆就又到了牡丹的家裡,這個大院裡的住戶人家都己睡著了,一點燈光也沒有,牡丹住的那屋子更黑,將耳貼著窗紙,也聽不見一點鼾聲。但.可以想出,牡丹已經進入了夢鄉,她母親的傷,可還不知道怎麼樣了,也沒聽見呻吟,裘文煥不敢驚動她們母女,就又跳上了牆,向胡同裡看了看,見夜色沉沉,倒是沒有什麼人影,他就夾著他的行李捲兒走了。

  他於深沉的夜色之下,憑著他的絕技,鷺伏鶴行,不被人看見,就進了內城,走過冷清清的街道,繞過高巍巍的紫禁城宮垣,又有時穿越小巷,有時踏登屋宮,直奔東北城。一邊走,他一邊尋思:他的來歷現在是瞞不住人,已經被醉眼神獅全猜出來了,他自去歲秋間,在洛陽奉師父之命,出來尋覓那口寶刀,先到清江浦沒有尋著,因為那裡,有名的老鏢頭運河龍也已去世,寶刀到底是被他於生前得了去?抑或是在王得寶手中,沒人曉得。只得又到北京來,可是也沒找著一點頭緒,連醉眼神獅以飛賊的姿態連日連夜的在京中尋找,聽他的那話,可見也是沒有找著,不但還要找寶刀,而且還叫大家一齊為他去找寶刀,並且跟我明鬥了起來。醉眼神獅是寧可刀落於別人之手,也不能叫我得了去。好!這也算巧,當年王得寶酒店誇刀之時,只有我的師父,他的父親,和運河龍在旁,三個人之中,現在已去世了兩個,只是不曉得王得寶是不是尚在人世。

  王得寶若是在世,仍住在北京,寶刀若還在手,那可真熱鬧了。倒要看看鹿死誰手,寶刀結果落在何人的手中?

  但,這茫茫的深夜,漠漠無邊的偉大京城,千千萬萬家,千千萬萬人中,一個並無赫赫名聲的王得寶,上哪兒找呀?好在他曾經做過御前侍衛,細去打聽,早晚有一天,就許能夠打聽著。

  一邊想著,又來到納蘭家的門首,這時,三更已經敲過了,大門早就關閉,門前也沒有人,他就一縱身又跳到牆上,向裡院展目去看。只見裡院的正房還有燈光,他就想,那兩位姑娘必是早就由廟裡回來了,這兩位姑娘跟牡丹不同,這兩位姑娘心都太高,她們一心一意要到宮裡作妃嬪呀!可是,假若我把那件事——「龍顏一怒蛾眉死」說給她們,不得嚇哭才怪——慢慢的我一定告訴她們,要勸她們放棄那應選入宮的念頭,現在還不用忙,因為她們還穿著孝,我還得趕快去找那口寶刀。

  他跳進院來,就輕輕的躡足潛影的,夾著行李捲,向門房走去。

  ▼第九章 青衣小帽隱豪雄

  裘文煥撥開門,進了門房,見桌上有一盞油燈,燈裡燃著一根燈草,壓得極低,屋子裡好象沒有一點光,他把燈草略略挑一下,這才散出些暗淡的光,看見炕上躺著那竇老頭兒,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這就是白天去給他們買「盒子萊」的那個小孩——現在全都睡得很熟。炕上還有空地方,裘文煥就把他那鋪蓋打開,放平,把刀藏在褥子底下。他有一身比較乾淨的衣褲,也換上了。

  又將門閉好,燈索性吹滅,他就躺在老頭兒身邊想睡覺,可是又睡不著。這一天的事,確實夠緊張的,但他並不怎麼往心裡放,他思來想去,輾轉反側,使他睡不著的就是那二丫頭——牡丹。實在沒有想到,這次來到北京,雖沒有找著那口寶劍,卻竟然有了這麼一件奇遇。

  想了半夜,到天亮的時候,他又昏沉沉的睡去了。沒料到,睡了沒有多大時間,就被竇老頭兒捶醒了。竇老頭兒很生氣的樣子,說:「喂!喂!你昨天晚上什麼時候回來的呀!怎麼溜進屋子來的呀!你這不成了賊了嗎?你就是有本事,也不能老這麼著哪!傳揚出去,成了什麼事啦?本來這些日各大王府就淨鬧飛賊,別叫人疑惑把飛賊窩在這兒啦?」

  裘文煥趕緊坐起來,帶笑說:「昨天我因回來晚了,沒敢驚動你們,可是由今天起,我就在這兒,不再出門了。」

  竇老頭說:「我們知道你是個規矩人,要不,不但不能收你,還得把你送到衙門去,因為你這鬼鬼祟祟的行徑,真叫人疑惑!」

  裘文煥只是笑。竇老頭又說:「你看,你也沒把辮子理一理,頭也沒梳一梳,昨天你出去多半夜,是淨幹些什麼啦?你千萬記住:既在這兒,就得規矩,你要是把前門外那些鏢頭,招上一個半個來,這兒可就不要你啦!我也得逼著你聽話,因為你在這兒,是我的替工,我是你的保人,出了事,我的擔子沉重呢!」

  裘文煥連忙說:「以後我一定守規矩,我本是個江湖漂流的人,蒙你老人家提拔我,給我找了吃飯的地方,我還能夠不守規矩,不好好幹嗎?」

  竇老頭聽了,又喜歡了,說:「你要是守規矩,好好的幹,以後我還能往高提拔,別看我也是給人使喚,可是我的兒子伺候著皇上!」

  裘文煥說:「將來我想求您那位少爺幫幫忙,叫我去當一名侍衛,或是叫我認識好幾位元侍衛才好。」

  竇老頭說:「別忙!只要你好好幹,我一定給你出力。眼看這裡的姑娘們,也快進宮了,早晚叫你侍衛當成,將來還許叫你作別的官呢!就算是有前程了,因為那一回你在駱馬湖立下的功勞不小,我,跟這兒的姑娘們,總要報答你的,——這是說心腹話,你可別因為這就驕傲,你要一驕傲,可就全吹了。」

  裘文煥真是規矩的,聽了竇老頭的話,就去掃院子,他把院子掃得乾淨至極,連牆頭的浮土都掃淨了,就是沒上屋去掃瓦。竇老頭領著他,見了這兒的老爺——桂祥,桂大爺是一位很忠厚年輕的人,當時就囑咐他在這裡好好地看門,又給他錢,叫他去理辮子,洗澡,去買衣裳換上。

  由此,裘文煥就成了納蘭家的聽差了,這兒也實在沒有事,桂大爺跟其姊妹還天天到廟裡去祭靈,但是也不叫裘文煥跟著。裘文煥整天吃飽了飯沒事,可又不能夠走遠,他悶極了,就到前門站著,東看看,西看看,跟附近住的人,以及常來到門上買小吃的人,漸漸地都熟了。然而他可感覺得一種威脅,因為時常有三三兩兩面生的人來到這門前,仿佛是專來找他,跟他撇嘴,瞪眼,意思是挑逗。他也不理。又有尋天竟然來了十多個人,還有提著梢子棍的,向他怒目橫眉地說:「走呀!姓裘的小子,你要是有能耐,跟我們走呀!鮑子龍,羅壽,羅九爺,雙刀費彪,全在那兒等著你啦,事情不是就完啦,小子有能耐走呀?再幹幹去呀!」

  他可就趕緊退回大門裡,藏在門房裡不出頭。畢竟這兒是一個宅門,那些人還有些顧忌,沒有敢追進來找他的麻煩。夜間,也曾有兩三夜,子時之後,他分明覺出是有人找他來了,並且隔窗發著冷笑,說:「裘某人,咱來見見面!寶刀就在眼前,咱們去找呀,倒是看得在誰的手中?」

  他卻吹滅了燈,手裡緊握著刀柄,不言語,外面的「夜行人」倒是沒有進屋。這些事,幸虧沒叫竇老頭和宅裡的人知道。

  裘文煥現在每天把臉洗得乾淨,辮子也梳得整齊,垂在身後,穿著灰色長褂——桂大爺還賞了他一件青紗坎肩,——腳下穿的是白布襪子,青緞雙梁鞋,很象一個「俊僕」。但是,莫說白天,就是夜晚,他暫時也還不敢到前門外去,他時時提防著他的勁敵——醉眼神獅。

  這些日,醉眼神獅鬧得實在厲害,連這胡同都有些人在談說,前門外現今出來了一條好漢,由南方來的,是鏢行最有名的。

  他姓耿,年輕漂亮,穿得也闊,手面極大,交的朋友很多,連衙門裡的著名班頭,都跟他成了朋友,聽說此人要「捐資」找一個出身,他大概是想作一名「御前侍衛」……同時,可又有飛賊的傳說,越來也越厲害。連紫禁城裡,大概都去過了飛賊,昨夜又有曾經作過頭品御前侍衛的黃大人家裡,也受了驚,但沒有丟失什麼東西……這些話,在酒樓茶館裡,談說得更厲害了,裘文煥知道是醉眼神獅為要得那口寶刀,所以日漸加甚的任意妄行,他就不由得氣憤,本想拚出來,倒看看是誰死誰生,誰強誰弱?可是又覺著那沒有什麼用處。先跟醉眼神獅較雌雄,結果是誰也找不著那口寶刀,果真要是訪著了,而且到了手,那才不愧是英雄好漢。一因此,他想來想去,結果對那醉眼神獅的近日行為,還只是暗暗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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