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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淑貴妃笑道:「另外的墨汁就是通常所用的墨,倒是其他的那些條簽是用雲南的貢墨所書,這種貢墨中內含鐵粉,寫在紙上,不畏水浸火炙,原是用於書寫重要的軍機文書的,卻沒想到還有另一個用途,就是遇見磁鐵,會黏附分離,我用來盛放簽題的盒子,底部托了一塊磁鐵以為穩定重心,誰也沒想到它能把那些含有鐵粉的簽紙也給吸住了。」

  太后聽得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難怪我們每次抓鬮,皇帝總是抓到最好的,我還以為他真是九龍天子,有諸神護佑呢?」

  淑貴妃笑道:「藏邊蒙巴夷族,時常為了酋長繼位的事起爭執,鬧到要我天朝來排解,因為他們的習俗都是在老王彌留才指定新酋的,而老酋經常來不及指定人選就駕崩了,如果只有一個兒子,事情也簡單,如果有兩個以上,問題就來了,皇上想了個辦法,把所有夠資格繼統的人,名字都寫在紙上,放在盒子裡,祭告神明後,再當眾抽出一人。」

  太后道:「就用這個辦法,拈出一個內定的人。」

  淑貴妃道:「如若酋位傳在一個好勇逞鬥的傢伙手中,勢將不安份,而犯我邊境,這是權宜之計。」

  太后道:「那為什麼不乾脆指定他們的繼統人選呢?」

  淑貴妃道:「如經本朝指定,恐怕那些桀傲的人不服氣,失意之下,滋生禍亂,如此托之神意,那些人就心悅誠服了。」

  太后搖頭道:「我想覺得這麼做,有欠公平,而且心機太深,似非上國之道。」

  淑貴妃不敢作聲了,還是譚意哥道:「老菩薩,意見以為謀國之道,倒是不怕用些手段,只要不失天心,仍是上國天邦之仁,就拿這抽籤定儲的事來說,不能完全靠著運氣的,如果不加控制,抽到一個好戰肆殺的部酋,連年兵災,不知要死多少人呢?現在只要稍微動點心思,卻能保百年平安,這又何損于上國之尊嚴。」

  太后這才連連點頭,道:「說得好,意寶寶,你這一說,我才完全明白了,你們大家是否也明白了?」

  玉樁湊趣地道:「可不是,本來我們覺得那些安邦定國的大道理,一定是十分深奧,難以令人明白的,所以男人家才不許我們聞及國政,剛才聽譚姑娘一說,可就完全明白了。」

  太后歎道:「光有好的道理,不能解說明白,還是沒有用的,正如剛才咱們說的那件事,要是不經譚姑娘說明,大家都以為不好,甚至還極力去反對,可見光是明理,還不算好學問,一定要能夠使人也明白道理,這才是真正的大學問,可惜了你這孩子,生為女兒家,若是個男孩子,怕不是廟堂將相之材。」

  歎息著又說了陣閒話,淑貴妃忙著人整理了一下臥榻,讓太后去休息了,然後才約了譚意哥到了她自己的書房裡,拿出她的詩稿來,請譚意哥改正。

  譚意哥先前還謙辭著不敢,在她一再的固請下,才翻開看了一下,覺得這位淑貴人的內涵實在不如她的外表那麼靈秀,難怪湘如論宮中詩才,沒有特別提起她。但是譚意哥卻看出了她的一點長處,那就是她極為用功,為了一個字,她會推敲良久,換了又改,改了又換,只是才氣不足,卻使換了多次,仍然不見佳而已。

  譚意哥好在跟陸象翁共同切磋過一陣子,對於詩的評述與看法已深入個中三昧,那可是幾十年經驗累積,自非宮中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因此她一面把詩中的缺點提出來,一面加以誇獎,一而加以潤飾,萬至於還能把她塗抹掉的那些不妥的字句,都能循著痕跡摸索出來。

  這一來使得淑貴妃大為佩服,高興萬分,連聲地感謝,語出內心地道:「意哥;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你實比娘娘跟湘如她們高明,她們雖然也能改我的詩,改完後,自然比我原來的好,但是絕對沒有你這樣妥切,更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語畢又深深地一歎道:「我真羡慕湘如,可以整天有你作伴,要是你能留在宮裡多好。」

  譚意哥笑笑,淑貴妃忽又道:「其實你就留這兒一段日子也沒關係,太后那麼喜歡你,回頭我跟太后說去。」

  譚意哥道:「不必了,我一定要回去的。」

  「為什麼呢,難道宮裡不好?」

  譚意哥道:「也不是說宮裡不好,但我不是宮裡的人,就沒有理由留在這兒。」

  淑貴妃道:「我叫太后出頭留你,看你還走得了嗎?」

  譚意苦笑笑道:「淑貴人,我們交淺而言深,恕我不客氣地說一句話,宮裡的人都把權勢看得太重了,以為有了這兩個字就無所不能了,我尊敬太后,只不過因為她確實是個明理慈祥的老人家,我既不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也不求她什麼,因此,我就不必太委屈自己。」

  淑貴妃從沒聽人這樣當面斥責過,這一次,她居然受了,而且是十分傾心地受了下來,她握著譚意哥的手道:「意哥,聽了你的話,我真慚愧極了,也羡慕你極了,當年,我要是有你這份勇氣就好了。」

  「勇氣!淑貴人,莫非你進京時並不情願?」

  淑貴人低下了頭,壓低了聲音道:「是的,這話我只告訴給你一個人聽,你也千萬別說出去。我從小就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大我兩歲,我們一直情投意合,兩家的上人,也都有意思聯姻,就是沒有舉行文定的儀式。那是我父親的意思,說定了親,反倒拘於形式,不便來往了,可是等到我十六歲那年,恰好是聖上選後,京師十六歲以上的未婚女兒,都要入京聽選……」

  「貴人就是這麼被選上了?」

  淑貴人點點頭道:「是的,也不知是什麼孽緣,那次入京聽選的女孩于有十幾個,個個都比我漂亮,一共才冊選三個人,一位皇后,兩位貴妃。偏偏就把我給選中了,我回家之後,聽到了消息,差一點就想自殺。」

  譚意哥道:「那個時候自殺也太遲了,根本在一開始就不該入京聽選的。」

  「這可由不得我,京中四品以上的大臣家中,那一家有及齡未嫁的女兒,雖是由自己選冊進覽,其實早有人調查清楚了,故意隱而不報,有欺君之罪的。」

  譚意哥道:「那就該在聽見消息,初露風聲時,立刻嫁娶,宮中要冊選京女,消息傳出,民間有女而不願入宮的,搶在期前嫁人的事,也多得很。」

  淑貴人低頭道:「是的,京中有些人家也是如此的,那一年遣嫁的特別多,可是官位較高的都不敢如此,被皇帝知道了,到底不太好,而且這是選後,與民間徵選宮女不同,有些人家還多方運動,想叫女兒入選的。初選時是由京中的畫師前來圖容,他們就重賄誘畫得美麗一點。」

  譚意哥一笑道:「那時貴人倒是該賄賂畫工,晝得醜一點。」

  淑貴人一歎道:「其實真要想辦法,就是被選中了,也還可以改悔的,只不過我父親沒有那個魄力,我又在他們的力懇要求之下,沒有勇氣反抗而已,就這樣把自己的終身拖了進來。」

  譚意哥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才好,因為這種事實在是很難置喙的,淑貴人一歎道:「問題還不全在我父親身上,我那位表哥那年也剛點的翰林,他是二甲第六名進士,前程似錦,怕受了耽誤,這也是一層原故……」

  譚意哥忽然道:「貴人,你自己呢?」

  淑貴人一怔,道:「我,那時只存了僥倖之心,而且我知道同時受冊的女兒家中,貌美多才的很多,我絕無選中的可能。」

  譚意哥道:「這就是了,這種事不能有僥倖之心的,據我所知,在畫冊初選後,臨到入宮前,還有一次複選。由宮中派出老太監來,到每一家當面相看,中意的就指點一下入宮的儀節,貴人如有下情,在那個時候,只要說一聲,也就作罷了。」

  淑貴人低頭歎道:「我知道,可是你叫我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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