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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小鵑道:「可不是嗎,老太君一則是想念郡主,二則也是聽說了譚先生的高才,說巾幗隊裡,出了這麼一位了不起的人才,急著要來看看。」

  譚意哥忙道:「那可是真的當受不起了,應該是我們先去給老人家叩頭請安的。」

  湘如笑道:「妹子,還是讓娘來吧,你上那兒去可實在麻煩,第一,進門時就給人作難,若是讓你從邊門悄悄地進去,既沒那個道理,又是對你不夠恭敬,但是要走正門,則贊禮生又無法替你這正一品的布衣老百姓通報唱名,這不是彼此都不便嗎?」

  譚意哥聽了奇怪道:「官客們投帖拜見,門上照職銜唱名,堂眷們難道也要照這個規矩?」

  湘如道:「在別家是沒有這些個瑣碎的,就是我家有點麻煩。那是因為我有個做娘娘的姐姐而惹來的麻煩,爹成了國丈,娘成了國太,家人都成了皇親國威,因之也得遵從皇宮大內的體制,門上的黃門官,是內宮中派來輪值的。說來是一種榮幸,也是對爹的一番尊敬,可不知道給我們添了多少麻煩,親戚朋友,沒事都不上門,實在也是受不了門上的盤查考問。」

  小鵑道:「可不是嗎,五十丈內禁止閒雜人等逗留喧嘩,到了三十丈處,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一律走過去,進門後,有執事宮監照列唱名通報,一道道地傳進去,簡直是煩死人,有許多人來過一次後,說什麼也不肯再來了。朝廷為了表示敬意,賜下的這全付鑾駕,可實在讓人受不了。」

  譚意哥笑道:「我想朝廷真正的意思,是體恤國丈老太師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在公餘之暇,可以不受攪擾,休息一下,否則以老太師的地位與喜歡幫助人的脾氣,要不是門上盤查得嚴緊一點,每天上門的人,怕不把門框都擠破了。」

  小鵑笑道:「說得也是,就這樣,每天也還是有不少人,情願降尊穿了便衣,山一邊的便門進來的,所以弄得那兒又雜又亂,譚先生自然是不能從那兒走的,從大門進去,又是不勝其煩,要不是有著這層嚕蘇;太君昨兒就派轎子來接您了。在郡主的信上,王府裡的人對譚先生都是聞名已久,誰都巴巴的想看看你呢。」

  她不愧為大門第中出來的,講話不但得體,而且極為婉轉,譚意哥知道她是為了自己無銜無職,家世孤寒,在門上盤查時很不方便。但是經她如此一說、倒不顯得如何了,不過譚意哥心中也有了個計較與認識。

  儘管自己從來也沒有為身世而產生過自卑的心理,一身傲骨,自覺沒有不敢去與不能去的地方,但是在京師,卻仍然有她到不了的地方,那是體制所限,無法勉強突破的,民女不得入宮,這是早就有明令規定的,以前對這規定從不留心,也沒想到會跟自己發生關係的,現在卻受到了考驗了。

  王府不是皇宮,卻因國丈之尊,御賜鑾駕,所以跟大內皇宮一樣對進出的人有了限制。

  譚意哥當然可以從邊門進去,但是她不屑為,她在心中發誓,一定要爭口氣,堂而皇之的非從大門進去不可。

  劉國太果然在第二天下午來了,這位富貴極品的老太太倒是沒一點架子,人很和氣、慈祥。

  對你自己的女兒固然是憐惜萬分,對譚意哥也是十分親熱,拉著她的手,親親切切的問個不停。

  譚意哥很從容地回答著,心頭卻在別別直跳,因為這位貴夫人所問的話並不容易回答。

  她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很有名的女才子,詩詞歌賦都很來得,嫁人生兒育女之後,書本上的功夫也沒有放下,她的女兒從小就是由她自己課讀的,大女兒湘綺很聰明,過目成誦,才德品貌無雙,經常為太后召入宮中伴駕,因為天子選後時,第一個就選中了。

  吳氏一門得以成為皇親國威,封王拜相,得力於這位老王妃不少,所以王妃聽說了譚意哥的高才之後,忍不住要來考較一番。

  這一考使得老少雙方都很滿意,王妃固然為譚意哥的對答如流,詩書滾熟而驚訝,而臨時指題,要她口占一兩首即興,也是題出詩成,不假思索,這份捷才,尤其使得老王妃傾倒。

  譚意哥則不僅為老王妃的慈祥所感動,也著實為她的肚子裡的學問所折服。

  王妃到底是上了年紀,見多識廣,雖然不如譚意哥敏捷,記憶也不如譚意哥好,但她有一項是譚意哥所不如的,那就是她的閱歷以及批評詩文的眼光。中肯妥切,指出譚意哥幾處瑕疵,使得譚意哥心服口服。

  老人家足足盤桓了一個下午,才高高與興地回去了,譚意哥卻幾乎憋出了一身汗。

  送走了老王妃,回到了屋中,湘如笑道:「妹子,我娘沒使你感到討厭吧,像個考官似的,剌剌地問個不休,好像存心要叫你下不了臺似的。」

  譚意哥忙道:「那裡!太君的山藏海納,著實使人欽佩,倒是我的才疏學淺,好幾次被她老人家問得答不上來,真沒想到她老人家有這一肚子好學問。以前我的老師陸象翁老夫子是有名宿儒,但是跟老太君比起來,恐怕還要差一點,我實在佩服。」

  湘如笑道:「妹子,你要是認為娘的學問比你高,那可是被她唬住了,她是想到今天要來,昨天一定找了幾部冷僻一點的書本,猛啃了一陣子,今天才來找你獻寶的,那知道居然沒能難住你。」

  「怎麼沒難住,我不是有好幾處沒答出來嗎?」

  「只不過幾處而已,你不知是那一年看過的了,居然還能記得這麼熟,那可是很不容易了,而且我相信你那些疏漏的地方,娘自己也沒能記得住,所以你說忘,她也就馬馬虎虎,略而不問了,要是她自己知道的還會放過這個機會嗎,早就搬出來賣弄一下了。」

  譚意哥一笑道:「湘姐,瞧你把老太君說的。」

  湘如道:「我自己的親娘,我還不瞭解嗎?他老人家喜歡讀書是不錯的,愛考人,愛鑽牛角尖,專出冷點子難人,也沒什麼惡意,只是表現她不落人後而已,而且她只是找些小輩作難,順便教訓兩句,以她的輩份,一則鼓勵,一則警惕,用心倒也不壞。」

  譚意哥道:「這也是的,年輕的後輩,聽她教訓兩句也是應該的,何況她教訓的都在理上。」

  湘如笑道:「不過我看今天對你,娘可是口服心服了,她那些教訓的言詞,一句也沒出口。」

  譚意哥的臉上湧現著真誠的神色道:「老人家對我的詩幾句批評實在中肯,指摘我的缺點,入情合理,那可是真學問,這不是臨時急就抓得來的。」

  湘如道:「那倒是,她老人家近來因為上了年紀,思路也不如前,自己作的興趣也少了,多半是看人家的機會多。但是看了總得有句話,就是說好吧,總也得挑出好在那兒,才能讓人心服,所以她專在批評上下功夫,研究雞蛋裡挑骨頭的功夫。」

  譚意哥笑道:「還有專門鵝蛋裡挑骨頭的功夫?」

  湘如笑道:「怎麼沒有,翰林院裡那些老夫子們就是專門在這上面下心思,什麼地方用典不當,什麼地方平仄不切,不管多好的詩,他們都能挑出毛病來,可是要他們自己來作,誦出來的句子卻又狗屁不通。」

  譚意哥低頭笑笑,湘如也覺得自己最後用詞太俗太粗,有點不好意思她笑了笑道:「不得了,我現在也是越來越糟了,什麼粗話都學會了,這都是跟爺學的,要是給姊姊聽見,一定得挨上一頓狠教訓。」

  「娘娘對你管得很嚴嗎?」

  「嚴極了,一點都不能犯,可也把我憋苦了,我生來就是個不受拘束的了,因此我最怕進宮了,幾乎是動輒得咎。幸而每年我才去兩三個月,那是聖駕出去秋狩,我就應召入宮為伴,那兩個月簡直就是受罪,現在我出了閣,大概不會再要我進去了。」

  譚意哥笑道:「湘姐這脾氣跟玉朗倒是對了勁,他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湘如笑道:「可不是,有一次他對我說,我跟妹子你該對調一下就好了,他說妹子是很講規矩的人,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戰戰競競,一點都不敢隨便。」

  譚意哥道:「他一定是很受拘束了?」

  湘如道:「那倒沒有,他說自己的性子太野,太不重視細節。一直就沒有人好好地約束他一下,多虧遇見了妹子你,才使他上了正途,所以他對你是又敬又畏,而且他對妹子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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