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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他壓低聲音道:「其實所支的銀兩,撫台處不准也沒關係,妙貞觀中所剩餘未毀的細軟物件,也值上個三四千兩銀子,卑職已命下屬困封好在庫中。」

  趙太守道:「你以前怎麼沒報上來呢?」

  李大成道:「這一批東西是卑職先帶人前去,以證物的名義入庫的,詳細內容,卑職不敢明告,因為一直沒機會,卑職是怕那一筆銀子萬一報不准,不能害大人私下賠出去。」

  趙太守歎了口氣道:「只要能夠把事情擺平,我就是賠上點銀子也是心甘心願的,這次的事情太大了,弄不好我連腦袋都要賠進去,地方上居然有黃巾餘孽盤踞,而且公然蠱惑官眷與大家子弟,這個失察之罪,本官實在擔待不起。」

  李大成道:「妙貞觀中的不法情事已蘊釀有年,大人接任只不過幾個月,疏忽失察可與大人無關。」

  趙太守歎道:「大成,你不懂的,他們運氣好,不在任上了,案子在我手中翻的,責任也全是我的了,這次全虧得你,我會記得你的,照理說,你出了這麼大的力,我應該提升你的,可是本府總班頭餘飛年歲已高,明年就滿六十歲,可以退休了,我也不忍心換他,你就委屈半年吧。」

  李大成忙道:「卑職倒不急著升職,余總班頭經驗老成,卑職要跟他學的地方太多了。」

  趙太守點點頭道:「你很謙虛,這是一種美德,那包證物都是些什麼東西?」

  李大成道:「都是金銀盤皿等較為貴重器物以及一些玉器首飾,卑職恐怕人多手雜,有所失閃,所以先行收了起來,打點交庫,還特別申明是重要證物,禁止別人私拆,所以到現在還沒人知道。」

  「你倒是個有心人。」

  李大成道:「這件事既不能公開,就必須要封住幾個人的口,所以卑職一開始向大人請求重賞,才能叫幾個人特別費力,那時卑職斗膽作主,總不能叫大人蒙受損失,所以才先作準備,而後又因為那位老夫人一直在大人身邊,卑職又不便為告。」

  趙太守十分滿意了,笑笑道:「大成,你很能幹。」

  李大成道:「卑職是個鄉下人,只因為及老博士興譚姑娘一力推薦為大人效勞,蒙大人成全,卑勝怎敢不盡心盡力!否則也對不起及老博士跟譚姑娘。」

  提起了譚意哥,趙太守倒是興趣來了,連忙道:「意哥這孩子,溷落風塵實在太可惜了,模樣兒不必說,那滿腹的才華更是難得,多少飽讀詩書的宿儒都不如她。」

  「是的,她雖身在樂籍,可是本郡的人,沒有一個將她看作樂伎的,召她的人很多,都是為了她的才華。」

  「無論如何,使才女淪落風塵,是守官的疏忽,我從接任開始,就有心要給她脫籍,現在總算如願了。」

  「這是大人的恩典,卑職將公文帶給她時,她對大人是萬分的感渤,要親自來向大人叩謝,卻為卑職攔住。」

  「其實叫她來也沒關係,她的身份並不受注意。」

  李大成恭身道:「回大人,卑職懇乞大人急急地准她脫籍,就是為了便於她悄悄地離去,以免有些人從她身上挖出了這件案子的內情。」

  趙太守歎息了一聲道:「說的也是,她是該走避一下,只是恐怕再也難以找到一個像這樣的才女了。」

  李大成道:「是的,譚姑娘不但詩才敏捷,而且善於構想,妙貞觀的案子,事先的策劃,事後的安排,都是她細心的策劃才得如此,否則卻便把妙貞觀給破了,牽連那麼多人,這善後的工作可太難做了。」

  趙太守感念到她的好處,唏噓地道:「可不是,受惠最多的就是本官,否則本官第一個就擔待不了,對了,她這一下去,生活會成問題嗎?」

  「大人請放心好了,她是個很要好的女兒家,只要能生活得清清白白,她苦心一點也是心裡高興的。」

  「連……本官蒙惠良多,總不能叫她受委屈,再說到她從此閉門深居,總要日子過得去才好,這樣吧,那包從妙貞觀裡取出來的證物,既不便公開入官,又不能由你我私下侵吞了,不如你拿去給她作為生活所需,就算是你我對你的酬謝吧。」

  「這個她一定會對大人萬分感激的。」

  趙太守道:「大成,東西要以你的名義送去,本官實在不便公然出面。」

  「卑職知道,卑職會私下裡告訴她,讓她體會到大人的恩德的。」

  趙太守又想了一下才道:「倒不必感激了,你不妨代轉本官的意思,要她拿著這些東西,換個地方、換個名字定居下來,等一兩年之後,大家對譚意哥這個名字淡忘了之後,她再嫁人,仍然可以找個好歸宿的。」

  李大成連連點頭道:「卑職明白,卑職體會到大人的意思,也一定能做到,叫她從此以後,不再見人,把從前的一切關係都斬斷。」

  他的確明白,趙太守說了半天的關心話,甚至於還贈予重酬,主要的目的亦無非是讓譚意哥躲起來,最好是遠離長沙,免得把妙貞觀的內情洩露出來,因為她知道得大多了。

  機密一種,受影響最大的就是趙太守,那些受到妙貞觀牽連的豪門,現在對趙太守十分的感激,所以才全力的支持,如若一旦事敗,他們就只有打擊趙太守以求自保了,一定要造成州牧失職,使得地方上匪人橫行坐大,才能掩飾他們的錯失之處。

  所以李大成的回話也很得體,完全把趙太守的顧慮點出來了,趙太守十分滿意,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成!你是個很能幹的人,一定能混出頭的,明天一早就把這件事情辦妥,本官身邊可少不了你。」

  「回大人,卑職恐怕一兩天回不來,因為譚姑娘已經離開長沙了,是卑職叫她離開,過一陣子再回來的。」

  「那……就給你五天的假。去辦妥這件事,她這邊有未了的事,你代她處理一下,務必叫她在兩三年內不可回長沙來,這對她只有好處,儘管她在此地十分出名,但樂伎畢竟是樂伎,那名聲的確不好聽。」

  李大成點點頭:「卑職知道,卑職定會遵照大人的意思辦妥的。」

  他告退出來,心中對趙太守卻有一股難以名狀的不滿,這倒不是因為趙太守的圓滑與自私,他知道在官場中的人,多半是如此的。

  主要因為是趙太守對譚意哥的看法與最後的一句話——樂伎畢竟是樂伎。

  李大成從沒有把譚意哥當作樂伎看,他把她當作一個聖女。

  在庫房中領出那個包袱,又到馬房中備了兩匹快馬,就連夜出發了。

  他現在是長沙府衙中的大紅人。連那位執掌太守直接機密的師爺都要對他客氣幾分,因為他的地位突然重要起來了,不只太守對他言聽計從,而且本地許多有勢力的大戶,也都對他十分客氣,似乎他已經成為那個勢力圈子中一個共同的寵兒了。

  所以沒有人問他上那兒去,似乎大家都知道,他的來往行蹤,都是不宜過問的機密。

  李大成星夜出城,順著官道,直赴湖州,因為譚意哥此刻在湖州,那是送丁婉卿來下嫁窮九先生楊岸。

  說下嫁,不如說是回家,因為他們早已在可人小築中喝過了合巹酒,行過禮了。

  客人只有週三夫婦,雖然草草,卻很隆重。

  這是丁婉卿的意思,照楊岸的意思,是要等自己先回家後,再隆重地迎娶的。

  但是丁婉卿反對,因為楊岸並不是衣錦榮歸,雖然他在江湖上混出了不小的盛名,但在世俗的眼光中,卻一無成就,那就不值得張揚了。

  他們回去,主要是接替下楊岸的妹妹楊蘭的糧號工作,使這位老小姐能夠出嫁找個歸宿。

  楊蘭已經三十八歲了,但是看起來卻比較年輕得多,圓圓的臉,對人一團和氣,給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樣子的一個女人,誰人不愛呢,所以她雖然已經到了老大的年齡,但是卻仍然有不少人而來爭聘。

  楊岸到家才兩天,已經有四個媒婆上門了。

  不過這四個媒婆都沒有說成功,主要是她們所提的男方太過差勁。

  四個求聘的對象幾乎都是五十上下、中年喪偶的鰥夫,薄有家產,子女尚幼,要求姑娘續弦,主持中饋,撫育幼兒。

  楊岸越聽越火,第四個媒婆挨了他一巴掌,幾乎是連滾帶爬,被轟出門去的,他站在門口指著罵道:「混帳東西,我楊某的妹子賢德無雙,你們卻來要她去做牛馬,告訴你們,一要元配結髮,二要不過四十,三要有功名,少了任何一項也不行,以後若要有人上門,提出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我就砸斷他的腿。」

  楊岸在本家向有兇狠之名,以前他連本家的長老都照打不誤,這會兒動手揍了個媒婆,自然沒人敢出來說一句話。

  可是居然有人出來,在挨打的媒婆的屁股上又加了一腳,那是伴隨楊岸一起返裡的楊大年。

  他把媒婆踢了個跟鬥,也跟著罵道:「瞎了狗眼的東西,你們只為貪了幾兩銀子的謝媒錢,不問問清楚,就胡亂登門了,我這位姑姑,本身的賢德不說了,附近的人誰不稱道,更為了她的仁愛,省垣的太守已經請得了朝廷的旌表,日內就會頒下,你們竟然敢以一些凡夫俗子來侮辱她。」

  楊岸那一巴掌還不怎麼樣,楊大年的這一腳卻令媒婆受不了,那倒不是因為他的腳重,而是楊大年的身份不同。

  他不僅是楊氏的族長,而且還是當地的首富,份量自然不相同,所以那媒婆哀聲請求道:「大官人,這不是老婆子的意思,是男方再三再四要老婆子來的。」

  楊大年怒道:「不長眼的東西,人家請你來,你也得秤量一下對方的身份,夠不夠得上,我這位姑姑為我們楊家爭得多少光采,你們有幾顆狗頭,居然想她去當管家婆。」

  可憐的媒婆只有連連磕頭的份了,楊大年道:「我們楊氏族中公議,準備了十萬銀子的陪嫁,你們去估量一下,有資格收得下這份嫁妝的人家,再來商量,否則說別來討打了。」

  媒婆一聽有十萬兩銀子的陪嫁,眼睛都發直,那是一筆不得了的钜資,如果能說成了這一頭親,那謝媒的酬禮,至少也在千兩上下,有人做了一輩子的媒,累積起來,恐怕也賺不到這個數目呢。

  受了钜金的誘惑,她甚至於忘了臉上挨過的巴掌,也忘了屁股上的那一腳,爬起來飛也似的走了。

  這邊楊岸也相當吃驚,看著楊大年道:「大年,你別開玩笑,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的,到時侯要拿出來的。」

  楊大年道:「那當然,只要說定了人家,就把嫁妝抬到祠堂裡陳列出來,一兩都不少。」

  「你說這是族裡的公決?」

  「是的,叔叔放心,由族中分攤,不要你攤一兩。」

  楊岸苦笑道:「對我這個妹子,我還會小氣不成,只要我有的,我都拿出來了;可是我卻慚愧得很……」

  他看看旁邊的丁婉卿道:「婉卿倒很大方,她願意為蘭妹辦嫁妝,拿她的私蓄替我做面子,但也不過是四五之數,我想這也夠好了。」

  楊大年笑笑道:「是的,兩個月前,縣太爺嫁女兒,才不過花了兩萬銀子,已經讓縣裡的人說個沒完了,不過蘭姑不同,她為我們族裡爭得了不少體面,應該由族中為她風光一下,怎麼能要婉嬸花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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