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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張玉朗道:「這倒也是,可能因為她整日操心我家的那些事,影響了她的發育,看來我要快點成家,娶個人回去接替她的工作。也好讓她回去養息一陣,別耽誤了她的終身。」

  譚意哥道:「你們是中表至親,她又對你家的事務那麼熟悉,更需要你的醫道診療,論關係、親誼、沒有比親上加親更理想的事了。」

  張玉朗笑道:「多虧你提起,我母親對表妹很喜歡,跟舅舅商量了一下,卻碰了個大釘子,他們兄妹倆感情一直很好,那天卻幾乎吵了起來。」

  譚意哥忙道:「這是為什麼呢?本來也是好事嘛,就算不答應,也不必吵架呀!」

  張玉朗笑道:「這倒難怪我舅舅要罵人,他說別人家來提親倒還可說,我母親卻不該開口的,我家沒有第二個兒子,一定要把他們的女兒娶過來。」

  譚意哥道:「當然是娶過來呀,總不成要把你嫁過去?」

  張玉朗一笑道:「舅舅的意思正是如此,他們膝下只此一女,偌大的家產只有個帳房在管看,將來交給誰去?所以一定要抬個倒踏門的女婿上門的。」

  譚意哥道:「這倒也是。」

  張玉朗笑道:「所以我母親一開口,就挨了一頓罵,舅舅罵我娘說女生外向,嫁到張家之後,就忘了娘家姓梁了,居然想把梁象的祖宗也搬了走。」

  譚意哥道:「我想老夫人沒有這個意思。」

  張玉朗笑道:「我母親當然沒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而已,可是舅舅卻認為她應該清楚,他說如果肯把我招贅過去,他是千肯萬肯,問我娘可肯?」

  譚意哥道:「老夫人大概也不會肯吧。」

  張玉朗道:「自然不會肯了,再說我娘肯了,我們張氏一族也不答應,我家的人丁稀少,從先祖父下一來,到先父那一代上最糟糕,六房就共我這一條根。」

  譚意哥一笑道:「那你可不成了一塊寶了。」

  張玉朗笑道:「誰說不是呢,要不然我也沒有這麼隨心所欲,逍遙自在了。」

  聽說張玉朗的表妹不可能跟他締婚後,譚意哥的心中,居然有一種下意識的興奮與欣慰。

  她自己也莫明奇妙,這種欣慰不知由何而來,因為張玉朗既沒有向她表露過有求親之意,自己也並沒有決定這個就是要嫁的物件。

  只不過目前略為接近一點而已,那裡就能想到那麼多了,要說是嫉妒他的表妹,則更是莫名奇妙了,人家是青梅竹馬,自小在一起的玩伴,自己跟張玉朗認識才不過幾個時辰,這簡直是從何說起呢?

  但是若說彼此無情,也不見得。

  因為他們現在互相擁著,可以聽得見彼此的心跳。

  以兩個初見的男女而言,這種進展自然是太快了一點,固然,譚意哥的職業是沒有那些拘謹的。但是譚意哥卻不是那樣子的女子。

  到現在為止,再熟的客人,也謹止於吸引力是屬於靈性那方面的,雖然她比曲巷中的任何一個女子都美,但是跟她在一起的人,從沒有一個人有過男女之欲。

  她如果願意向那一個男人示好,稍稍多接近一點,那個人一定會受寵若驚,可是譚意哥從未作過那樣的表示,別人也不敢對她多作冒犯。

  對張玉朗,情形是很特殊的關係,所以他們的發展又似乎是很自然。

  不知過了多久,譚意哥才從沉醉中醒覺過來,低聲道:「我們真該走了,天實在不早了。」

  豈僅是不早,而且已經很晚了。

  張玉朗把那簍草藥整理好了,又取了兩個很精緻的小包,妥善地包紮停當,譚意哥道:「這是什麼?」

  張玉朗笑道:「初次上門,我對你娘總得表示一點敬意,可是我這次來得匆匆,此刻天又晚了,想買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隨便帶兩件土儀。」

  譚意哥道:「玉朗,那就見外了,我娘對你已經是萬分的感激,你可千萬別再來那些俗套。」

  張玉朗道:「你放心,我的這兩包土儀,絕不是什麼俗不可耐的東西,不過雖說是土儀,倒是萬金難求的東西,在這長沙市上,有錢還不見得能買得到。」

  譚意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你說得那麼珍奇。」

  張玉朗道:「是兩罐上等的貢茶,而且是御用的,十分珍貴,那罐子都是景瓷專門焙制。」

  譚意哥道:「東西倒是對了娘的胃口,她別無所好,就是喜歡喝點好茶,只不過最近兩年,她已經節省多了,捨不得再喝那種名貴的上品了。」

  「那又為什麼?你們現在又不是沒錢。」

  譚意哥道:「娘不是喝不起,而是她不願意把錢虛擲在這種消耗上。她說有時要想沒有時,她也不要我一直做下去,將來我們母女都準備要過淡泊的生活,就必須戒絕一切奢侈的習慣,粗茶淡飯,可以養生即可。」

  張玉朗道:「別的我不敢說,飲茶一道,卻是省不得的!」

  譚意哥道:「怎麼省不得的?」

  張玉朗笑道:「並不是因為我開設茶莊,就為自己吹噓,喝慣了好茶之後,再換了劣品,不但是人生最苦的事,有時還會生病的。」

  譚意哥笑道:「你又騙人了,只聽說人不喝水會死,可沒聽說不喝茶會生病的。」

  張玉朗道:「真有這回事的,也不是我杜撰了來騙人,我有位表叔,也是最講究品茶,都是我家茶莊裡專門為他精製的極品武夷雀舌。」

  「什麼叫武夷雀舌?」

  張玉朗道:「那是一種茶名,武夷山本來是以紅茶最出名,但這卻是一種清茶,據說最名貴的是要到鳥窩中去取出來的才為佳,那山上有一種鳥,也最喜歡吃茶,尤其喜歡吃茶樹的嫩葉尖,自己吃夠了,還要啄下一些,銜回巢裡去小鳥,就是取它們遺漏在鳥窩中的。」

  譚意哥笑道:「那得有多少才夠喝,這種故事一定是你們這些茶商想了出來,故意烘染茶葉的名貴。」

  張玉朗笑道:「我不抬,因為我只是承受了祖業,那些故事也不是我自創的,前人陸羽著了茶經,專門講究茗茶的烹沖之道,現在一般講究的人,對茶道尤為繁苛,我倒覺得大可不必,不過能得一盅好茶,靜坐而品,的確是人生一大樂事……」

  譚意哥道:「你那位表叔如何為茶而相思,你還沒說完吧?」

  張玉朗道:「可不是我說到一半,就被你打斷了,那位表叔喝一種茶卅幾年了,後來他的兒子在外地做了大官,接他老太爺到任上去享福,去的時候,帶了一批茶葉去,倒還可以過日子,後來吃完了,找遍了所有的茶莊,就是沒有他要的那一種,老太爺就變得鬱鬱不安,懨懨地生起病來,遍尋名醫,只診出是水土不服,足足病了半年都沒好,有一回我遊歷到那兒,剛好給他帶了一包茶,這位老太爺才喝三天,就霍然而愈。」

  譚意哥道:「那是他思鄉情深之故。」

  張玉朗道:「沒有的事,他在家鄉不過是個生員,兒子卻是方面大員,而且事親至孝,住在那邊一呼百諾,要多神氣有多神氣,他回來後,只得幾個人侍奉,境況差多了,可是他仍然為了茶葉而回來了。」

  譚意哥道:「不會一次多買點去嗎?」

  張玉朗笑道:「想多也沒有,那是為他老先生特裝的茶,而且要一位老茶師專門上山去採摘,那位老茶師跟他是好朋友,平時為了言談交情,辛苦一點沒什麼,如果是采來去侍奉老太爺,他可犯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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