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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那是你不在意,實在已經很明顯,他說蔣田未托他疏通關節,他對蔣田作了暗示,蔣田卻捨不得破財,這話有的吧?」

  「這是他說的,但他說的是蔣田呀。」

  「你怎麼那麼笨,他雖是在說蔣田,其實也是向人表示,他並不是不通竅的人,更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原來此中還有如許大的關鍵,看來做官不容易,做生意也不容易,雙方都要點學問的。」

  「世事無一不是學問,你想蔣田托他行人情的事,應該是件秘密,無論能否幫上忙,也不該在那等場合下說出來,除非是別有用心了。」

  譚意哥默然不語,及老博士又道:「這件事不能假手底下的人,否則就落一個把柄,雙方素不相識,難就難在開一個價錢,要在既為對方接受,又不能叫自己吃虧,這一個價錢是歷任主管的一個秘函,絕不會列入移交的,所以周公權一直就在這上面斟酌,開口要多了或是要少少了,都會讓人知道他是個外行。」

  「怎麼要多了也是外行呢?」

  及老博士笑道;「這就是大學問了,漫天開口,超過往例太多,商家無利可圖,誰還肯幹,這不明顯的是個大外行嗎!只要讓他們知道是外行,他們就會狠狠地殺價了,就好比十分的利。應該是四六拆分,你一開口就叫足了六分,人家一個子兒也不會少。如果你開口要七三,很可能會被對方殺成對折,如果你開口要得更多,最後殺四六的也更多。如果你開口要少了,商家自然不會還價,但是你不就吃虧了嗎?」

  譚意哥像是聽新聞,她再也沒想到一場普通的酬酢,居然能有這麼多的內情與曲折。

  及老博士笑道:「婉卿以前是最通達世情的,很多人都來登門求教,就是要請她拿個主意,現在那些人還來嗎?二丁婉卿笑道:「偶而還有個把,只是我現在不太接觸外面,能拿的主意也不多了。」

  及老博士笑道:「你有這個好衣缽傳人,還怕沒有消息來源嗎?」

  丁婉卿搖頭道:「意哥不懂得這些,以前我也很少告訴她這些,她不像我,終身要從事這一行,做個幾年,找到個著實的對象,她就要脫籍從良。找不到物件,她也要脫籍,換個地方,等候機會嫁入,所以我不讓她懂得太多,有些事知道得大多並不是福。」

  及老博士倒有點不安了,連忙說道:「是!是!婉卿你的顧慮很對,那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丁婉卿道:「老爺子!您可別多心,我沒有說您不是的意思,我們不比您,您在京師待過,人頭熟,又有聲望,別人不會顧慮到您的。我們就不同了,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有嫁人的機會,但是我想想不敢,就因為我插進了太多的是非圈子裡去了」

  嫁給誰就害了誰,很多人為了利害關係,不會放鬆我的,除非我嫁一個與世無爭的局外人,但是這種人家不會娶我……「及老博士道:「對!對!意哥還是別再淌進來的好,這長沙市上,官場也好,商場也好,都是一筆算不清的爛帳,你們現在是跟誰都沒關係,所以誰都不忌諱,如果你們要跟那一個走得太近了,的確會有很多麻煩……」

  丁婉卿歎了一口氣道:「可是我也十分為難,意哥這孩子聰明是夠了,就是性子太倔,很容易得罪人,像今天這種情形,幸好是周大人不見怪,否則豈不得罪人……」

  譚意哥笑笑道:「娘!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會犯別人的忌諱,如果那位蔣大人沒有犯事,我也不過是開個小玩笑,不至於惹他如此生氣的。」

  及老博士道:「這倒也是,意哥是個很有分寸的孩子,不會太過份的,今天是意外……」

  丁婉卿苦笑道:「咱們可經不起多少次意外。」

  及老博士拍胸膛道:「沒關係,有我老頭子跟陸老頭兒在,我相信還沒人敢欺侮她!這個你放心好了,我老頭子今年才七十歲,少說還能活個十來年的,十年之後。我想也用不到我照顧了。」

  丁婉卿忙道:「老爺子說什麼呀!咱們妞兒自然不可能混那麼久的,最多有個三五年就得找歸宿了,可是您老爺子的壽長著呢,咱們妞兒還得好好地孝順您幾年呢。」

  及老博士哈哈大笑道:「你真會說話,可是我老頭子卻有自知之明,最少還有個十年好風光,人到了八十,不死也開始討人厭了,我也不要七老八十的惹人嫌,在八十歲前,能夠見到你這小妮子有個著落的歸宿,我就心安了,否則揪也把你給揪了出來,不讓你冉在這個圈子裡鬼混了。」

  這一番話說得譚意哥萬分的感動,雙腿一屈,準備就想跪了下去,哽咽著道:「謝謝您,老爺子……」

  及老博士若非伸手托住,譚意哥就跪下去了,急得他大叫道:「幹什麼呀,丫頭,別嘔我老頭子了,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這一套。」

  丁婉卿笑道:「英兒,起來吧,及老爺子的確是不喜歡跪跪拜拜的,他在京師皇宮大內當太醫博士,極得內外的推重,可是他老人家在五十五歲頭上就告老乞致,就是為了怕那一套繁文褥節,進退曲伸……」

  及老博士笑道:「可不是,我都一大把年紀了,應召進宮,給皇帝也好,皇后也好,太后也好,貴妃娘娘也好,看一次病,叩一次頭,臨走又要叩一次頭辭行,有一會宮中流行時疫,那幾位全都病躺下了,我老頭子那一陣幾乎成了磕頭蟲,把腰都磕酸了。」

  譚意哥笑道:「瞧你老人家說的,總只不過才五六個人受得了你的大禮的,那就磕酸了腰?」

  及老博士道:「我算給你聽,一共是五處,我由太監那兒接五回旨意,就叩了五次的頭,然後進宮,一一請安、診脈、處方、回奏、叩辭,就是各四次,片刻工夫,已經起跪二十多回,磕了七八十個頭了,老夫的醫術偏又太高明,著手成春,一劑下去,晚上就退了燒,病情大減,於是再被召進宮內去診視一遍,換換藥方,回到家裡,好容易喘了口氣,聖旨又到,都是各宮頒下的賞賜,於是又是一連串的磕頭,你說那天老夫可不成了磕頭蟲了。」

  譚意哥聽得有趣,忍不住笑道:「別人認為是了不起的殊榮,你倒反而不樂意了。」

  及老博士搖頭道:「別人以為這是殊榮,老夫卻不以為然,醫者父母,老夫雖然不希望要病家給我磕頭,但至少也不想去給病人叩頭,所以那天我越想越窩囊,頓萌去意,沒多久就上表乞歸了。」

  譚意哥笑道:「你老人家在大內如此吃香,怎麼會捨得放你走的?」

  及老博士笑道:「那自然不容易,可是那時我還有位九十五高齡的祖母在堂,乞恩歸養,這是大題目……」

  譚意哥哦了一聲問道:「你老人家的祖母還健在,那位老太太真是老壽星了,現在身子還健朗吧?」

  及老博士輕歎道:「現在若還在,就是一百一十多了,早不在了,不過我的祖母倒是整整活了一百歲才歸天的,在一般人而言,也算有福氣的了,但是最有福氣的還是我這做孫子的,最後還是借她老人家的光,逃避了那個是非窩。」

  譚意哥忙道:「老爺子,你只管看病,還會有什麼是非呢,除非是你瞧病瞧出了問題。」

  及老博士笑道:「可不就是瞧病出了問題!」

  丁婉卿也吃了一驚道:「老爺子,你的醫道名滿天下,怎會有問題呢?」

  及老博士道:「別人要三五天才能看好的痛,老夫一劑而愈,京師供奉的太醫博士有很多個,我只是其中之一,每天在御醫房最少要有兩個人輪值的,本來像那種發熱頭痛的小恙,輪值的人去看看就是了,重大的病,才要召集大家會診下方。我在那兒卻一個人出盡了風頭,怎麼會不遭忌而引起是非口舌呢?」

  「可是你的醫術在那兒是比人強,還怕什麼呢?」

  及老博士道:「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他們在醫術上說我是什麼性情太臊急,好用虎狼之劑猛攻,徼幸而得逞,不足為法,如偶有一舛,微恙可致人死命……」

  「這是什麼話呢?」

  「不!這話是不錯的,我是喜歡用重劑,急攻病源,下方相當大瞻,所以好得快,不像他們,小心過度,唯恐出一點錯失,一點小病,也要拖上個十來天……」

  「這麼說你還是在冒險了?」

  「這個我倒不以為,我的藥用得凶,但是絕不冒險,我在診脈時,把對方的情況已經測得極准,可以承受五分的猛劑,我才下五分的猛劑,絕不保留一分,但也不能超過半分,保留一分,則痊癒多費時日,超過半分,那就出大漏子了。」

  「萬一有疏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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