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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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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立刻就要我表示,原是可以先付一半的,可是昨天我身上只有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是個朋友托我辦事的,當時只好先給了她,又不能叫她找。」 這使得朝宗大為緊張,急急地道:「龍友兄,這怎麼辦呢?我身上只有一百兩多一點,一時還拿不出來……」 楊龍友卻十分夠交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弟,原來你是為這個而擔心,那倒不要緊,我這個朋友最重斯文,尤其是對複社中人,更是景仰萬分,一直要我為他介紹幾位呢!何況他托我的事也不急,知道是為你老弟的事先挪用了一下,他絕不會介意的。」 這番話中的漏洞很多,而且他始終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說出來,但是侯朝宗卻也沒有問。 聽說那筆錢不必急著償付,朝宗但覺身上一輕,什麼都不去想了,這只有「飲鴆止渴」四個字可以解釋,一個枯渴欲死的人,突然看見有一汪泉水,立刻就會上去埋頭痛飲,至於那水中是否有毒,根本無暇去考慮了。 再者,他也想到了自己無官無職,正一品的布衣老百姓,而楊龍友的縣令雖遭開革,卻也是斯文中人。 他不會有害自己的理由,而自己也不會有什麼供人陷害的條件,因此也沒有對這件事再加以深究。 何況,楊龍友還很夠朋友地道:「老弟,日子已經定了,你就等著去做新郎吧!梳攏雖不是正式娶媳,但畢竟也算是小登科了,何況你老弟是中原才子,而香君卻也是秦淮的紅粉班首,這才子佳人的花燭之合,應也是金陵的一段大事,到那一天的賀客一定很多,那些人該發張帖子,你也該擬個名單。」 朝宗連忙道:「龍友兄,別開玩笑了,客中之身,家人分散,情何以堪,為了酬答香君的一片癡情,弟不得已而有此舉,小弟實在不想吵得每個人都知道。」 「這倒也是,可是這件事卻又是瞞不了人的,很快就會全城都知道了。」 朝宗道:「別人知道了是一回事,我散了帖子,吵得每個人都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的。」 楊龍友道:「不錯!不錯,你不希望驚動別人,倒也是對的,我這一兩天還會去告訴貞娘一聲,叫她也別太張揚了,給你家老太爺知道了,到底不太好,你歇著吧!我還有事,不來吵你了,記得,大後天,上燈時分開席,你可別忘了。」 朝宗道:「這怎麼忘得了呢!」 楊龍友說了幾句閒話,告辭出門去了,朝宗因為心事已了,雖然不知道那五百兩銀子是如何一個還法,但眼前不急,他就放心了,以後到了左良玉軍中,積夠了再還給他諒也不遲。 龍友在知縣的任上是以貪墨而被休黜的,而且他的妻舅馬士英現任鳳陽總督,腰中應有兩文,讓他先墊一下,想來是沒問題的。 這一天在迷迷糊糊中過去了,第二天,有兩個不相千的朋友來訪,他們居然已經知道了朝宗要為香君梳攏的事,著實打趣了一番。 ▼第二十三章 朝宗覺得不太妙,這下子來的人多了,每個人調謔問訊一番,還有幾個是家鄉同裡的士子,他們都是家中道了寇患,手頭拮据,前一陣子還找他借貸過。 當時,因為自己手上也不松裕,每人借了五兩銀子,對方雖然不夠,卻也未便嫌少,相互感慨了一陣而去。 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為秦淮河一個婊子梳攏而拿出了五百兩銀子,這就很難對人解釋的了。 自己與香君的感情以及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卻是不足為外人知道的,想想只有躲一躲的好。 恰好記起有個文友,在棲霞山上置了一所別業,每年秋天都在那兒賞楓讀書,曾經一再力邀自己前往一游,乾脆利用這個機會去躲一天吧! 於是叫店家代為租賃了一頭健驢,帶了些碎銀,一逕往鄉下去了。 走了一個下午,近晚時才到,那個文友見他到來十分高興,殺雞宰鴨款待他,非常殷勤。 那是一個土財主,著實有點銀財,但是書卻沒有讀通,四十多歲了,還是一領青矜,連個秀才都沒撈到。 好在他很會安慰自己,說是命中富貴不能雙全,上天既然給了他這份用不完的錢財,已經夠寬厚了,若再貪心不足,妄在求貴,必將招致天怒。 為了附庸風雅,他在棲霞山上置了這所別業。而且還買了一個沒落的士人家女兒,辟為外室,安置在這所紅葉山莊中。 那個女孩兒長得倒還清秀,肚子裡的文字卻也勉強可以,對朝宗的文名卻是十分景仰的,聽說他認得朝宗,吵著要良人請來一求教益。 那位土財主雖是向朝宗表示過這個意思,但也知道希望根渺茫,卻不想朝宗果真翩然而至,怎不喜出望外。 兩口子招待之殷勤是不必說了,倒使朝宗感到很不安,那位如夫人芳名倩如,為了表示她的書香後人身分,使得朝宗能看得起她一點,特地把自己陪嫁帶過來的一些破字畫古董拿出來請朝宗品鑒。 她說這是先人數世相遺,其中頗有些古物,但是她的父親卻寧可貧病而死也不肯賣掉一幅。 朝宗自然是表示了一番崇敬之意,檢視了一下那些寶貝,卻只有苦笑,所謂古董,只不過是些宋瓷元陶,年代是有了,但是古董店裡俯拾即是,根本不值錢,字畫倒有幾幅名家的東西。 但也是本朝的人,如唐伯虎、文徽明等等,知名度是夠了,卻不是根有名的幾幀,何況看看那些紙質印色,到底是不是真品還有問題。 因此要他開口評定,他倒是十分為難,倩如倒很知趣,笑著道:「侯相公,沒關係,你儘管說好了,我不會怎麼樣的,我只想知道一下這些字畫的真偽。」 朝宗想了一下才道:「嫂夫人,那我就直說了。這些名家雖都已作古,但究竟是本朝的人物,若是再過個兩三百年,必成真品。」 那位財主卻不明白了道:「候公于,唐伯虎的畫跟文徵明的字,在現時已經很值錢了的。」 朝宗只有苦笑道:「吾兄尚未明白,這一字一畫,筆力、氣勢都根夠了,可以直追古人,但是用的紙卻是近數十年的產品,再者用的印泥太豔,一看就知道不出十年,所以要再過兩百年,才成真品。」 「喔!你說這些作品是臨摹的。」 「依照小弟的評斷是如此,不過這些臨摹的人手法極高明,已可亂真了,只是他沒注意到用紙和印泥。」 倩如的眼淚掉了下來,哽聲道:「若是先父聽見了侯公子的話,一定會多活兩年,實不相瞞,這都是先父所臨摹的,他一生貧苦,字跟畫都不錯,看見了這兩個人的字畫後,十分激賞,每天就埋頭苦練,揣摩這兩個人的筆意氣勢,最後自信已有十分把握了,才作了這兩幅,拿到了古董商那兒去,人家一打開就說是假的,他一氣之下,就此不起。」 「哦!這原來是令尊大人的手澤,那真太失禮了。」 「不!你說他已經能夠亂真,他不知會多高興呢!他見人才瞄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還以為是自己的技藝不足,未能得先人神髓,那知卻是紙張和印色的毛病呢!他自以為已能亂真,才會拿去試試的,那知一下子就被人識穿,想到多年的努力都成泡影,所以才憤急而死。」 「唉!老伯已有此功力。何必又去臨摹古人的呢?倒不如就用他本人的名字,相信也不會被埋沒掉的。」 「候公子,沒有用的,這年頭人重名尤甚於一切,有才華而無名,想要出頭太難了,先父一生默默以終,就是因為不出名。」 朝宗只有一歎,他知道這也是事實,無財無勢,沒有淵源的讀書人,假如沒有特殊的才華機遇,出頭實在太難了。 倩如又捧出了兩把扇子道:「這是先人所遺,他雖精於書畫,卻始終不敢輕易塗鴉。」 朝宗見到的是兩支素扇,倒是沒有大重視,可是接到手中展開後,倒為之一怔,這的確是珍品。 也是真正的古董,扇骨是以名貴的湘妃竹制,扇面則是以細絹蒙在白宣紙上,潔白光潤,一望而知為極品。 怪不得倩如說她的父親雖精書畫,卻也不敢落筆了,那是因為這扇面太可愛了,若能加以潤色固為佳事,但萬一略有失誤,勢將造成終身的遺憾。 他一面讚賞不絕,一面反覆觀看,竟是不忍釋手,倩如道:「侯公子認為尚堪一觀嗎?」 朝宗道:「豈止是尚堪一觀,簡直太好了。」 倩如道:「那就請公子賜下一詩,以光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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