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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一


  和尚哈哈一笑,背上葫蘆返身走去,口中作歌道:

  「見也難!別也難!一別相思萬重山!
  朝也盼!暮也盼!不見伊人淚闌幹!
  肝也斷!腸也斷!春宵夢裡離人遠!
  更也殘,漏也殘,悠悠心事托管弦!立階不覺秋露冷,惟憶昔日長江畔!
  長江之畔何所事?此心與君共知之。
  風片片,雨絲絲,人到多情情轉癡,癡情綿綿何所以,正是淒淒斷腸時。
  與君久別離,相誓不相棄!
  君今不相問。妾將何所寄!
  有何寄?無所寄!惟對長空終宵泣!……」

  當歌聲漸近尾聲時,邋遢和尚的身形已經走得很遠了,可是他的歌詞卻觸動了韋光的心事,他的歌中唱出了另一個女子的幽怨,是誰呢?

  由長江畔三個字,他想起白紉珠……

  「一點也不錯!我與紉珠是在長江上認識的,這和尚分明是要告訴我紉珠的下落,而我卻忽略過了……」

  想到這兒,他立刻將地上的骨骸包好,提在手中,飛似的追在和尚身後而去。

  邋遢和尚走得很快,韋光追得也很快,兩個人一前一後,也不知走了多少路,更不知道追了有多久,韋光只知道自己已盡了全部的力量,用著最快的速度,都始終無法將距離拉近一點。

  追著,追著,當邋遢和尚在一個山谷口轉彎後,韋光再趕上去,已經失去了他的身形,同時也感到一陣從所未有的疲倦襲來,失望地停立片刻,最後還是找了一片凸出的山石下,將身子蜷縮在裡面睡了。

  這一睡過了很久的時間,因為他從被邋遢和尚糊裡糊塗移到那片山谷之前後,將近有兩晝夜沒有好好地休息過,這其間歷劫生死,最後目睹小紅慘死的情形,心神交瘁己臻極點,所以在邋遢和尚的身形消失後,他只覺得萬念俱灰,再也沒有比安靜地睡一覺更重要了……

  朦朧中,他仿佛覺得有人在他身上推拿著,由於那個人的手法很怪異,每一接觸,他都感到無比的舒適,而體內的真氣也隨那人的手掌而流轉,本來他想張開眼睛來看看那人是誰,可是說也奇怪,任憑他如何努力,那兩層眼皮仿佛重如千鈞,怎麼也睜不開來,最後他將心一橫,生死由命,便什麼都不管了。

  又過了一陣,他才覺得動手的那人,不禁手法怪異,而且在功力上也深厚異常,在掌心間透過來的灼熱中,好像有著一股異常的吸引力,誘使著自己的真氣似欲脫體飛出,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心意如何,但是根據自己所知練氣經驗,深明其中厲害,若是由得真氣離體,立將變成癱瘓,所以在驚詫中,他又趕緊運足心神,盡力地抵抗那股引力,使真氣不至外泄。

  再過了半天,他漸漸感到對方的引力減弱了,而自己的真氣也由虛體而凝成實質,再由實質化為虛無,可以不經心志的控制而自動發揮抗力,同時四肢百駭,也感到舒坦無匹,精神充沛,長嘯一聲,由地下平飛而起,眼睛也可以自由睜開了。

  這一看卻不禁使他大是震驚,原來他方才無意間一長身,僅只是在手臂上使了一點力,沒想到會把身子拔到三四丈,才消除了衝力,此刻自己並未提氣,而身子卻像是一片秋葉,慢慢地向下飄落。

  「難道這片刻之間,我的功力會進步到這種程度嗎……」

  在一團無法置信的猶疑中,他慢慢地腳踏實地,才看見原先倚身之處,盤腿坐著一人,身披袈裟,頭上卻留著長長的青絲,一臉疲容,非常眼熟。

  再仔細認了一下,他失聲地叫了起來:「環師姑,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原來那人正是蕭環,在梵淨山中共聚時,她還是個少女,其後隱約聽說她投在撚花上人門下,把輩分也升高了一級,卻沒有想到會在此地不期而遇。

  蕭環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才回聲道:「韋光,你還認得出我?」

  韋光乍遇親人,心中十分激動,興奮地叫道:「環師姑,您還是老樣子,只是……」

  蕭環微微一歎道:「我老了……」

  韋光看她的長髮中已夾著絲絲斑白,也激動地道:「不!師姑,你還不算什麼老,聽說您已經改了名字,叫什麼——?」

  蕭環輕歎道:「我原不姓蕭,也不知我原來叫什麼名字,嚴格說來,這一了才是我的真名,你以後也這樣叫我吧!」

  韋光搖頭道:「不!我始終只知道您是環師姑,師姑,您怎麼到這兒來的?」

  一了緩緩地扶壁起立,顯得十分軟弱,低聲道:「隨你這麼叫吧!反正我跟你們見面的機會也不多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韋光這才想到剛才替自己推拿的人原來是她,看她那種疲弱的樣子,一定是損耗了很多的功力,不禁感激地叫道:「師姑!原來是您在成全我!幹嗎要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呢……」

  一了輕籲了口氣道:「不是我成全你,你服下聖王丹後,因為不知用法,將藥力積存在體內,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白白地損耗了,我得到離垢大師的囑咐,替你打通關節,引發藥力,不想你的根基如此深厚,差一點助人不成,反把自己也拖垮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韋光感激無狀,呐呐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感到收發真氣都無法由心,但是真力卻自動地隨著心意運行……」

  一了深歎一口氣道:「這就行了!我還真怕會糟蹋了那顆靈藥……」

  韋光怔了一怔才道:「聖王丹真有那麼大的效用嗎?」

  一了點頭道:「當然了!這顆靈藥乃天地精華所革,用之不以其道,實在太可惜了!」

  韋光仍是不信地道:「那藥是一個老頭子煉的,他自己服了三顆,也沒有發揮多大效用,我還給逍遙散人服了一顆,只救活了他的性命……結果那兩個人還是死了……」

  一了深歎道:「一飲一啄,莫非前生註定,煉藥者未必能全知藥性,采薇翁與逍遙散人命中註定該死,仙丹也救不了他們的命,大概世上只有你一人該有此緣……」

  韋光又怔了一下,覺得她的口吻與那個邋遢和尚如出一轍,乃又問道:「師姑,您說的離垢大師是不是那個邋遢和尚。」

  一了臉現敬容道:「不錯,舉世之間,只有這一人是真正的前知達者,江湖上無數殺劫風雲,完全在他的知覺之中。」

  韋光不信地道:「看他那樣年輕,實在不像個有神通的高僧。」

  一了輕輕一歎道:「真正的高人並不是從外表上能看出來的,至於離垢大師的年歲,就更無法猜測了,我師祖撚花上人在開始受戒為僧時,他就是那個樣子,悠悠歲月,何曾在他身上著半點痕跡呢……」

  韋光大驚失色道:「有這回事……」

  一了輕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這是我們出家人的事,你永遠不會明白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今天我在此地等你,卻是離垢大師安排的!」

  這一點韋光是相信的,因為他能來到此地,完全是追蹤邋遢和尚而至,現在想來,倒是他的存心安排了。

  一了經過片刻的休息,神氣漸見恢復,略整一下衣服,準備離去,韋光連忙問道:「師站,你要走了?」

  一了頷首道:「是的,證緣而來,緣盡而去!」

  韋光依依地道:「你要上哪兒去?」

  一了平靜地道:「我從來處來,當往去處去,大概我們還有一次見面的機會。」

  韋光怔怔地道:「那麼我呢,那和尚好像還告訴我……」

  一了輕輕地笑道:「離垢大師對一切都會有安排的,你我之事,他只交代到此為止,假若他對你另有指示,那是你的遇合,我也不能再告訴你什麼。」

  說完她輕輕挪動身子,向著韋光的來路行去,韋光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不知該說些什麼,一了走出很遠了,突然回過頭來間道:「韋光,你父親近況如何?」

  韋光連忙道:「他老人家很好,杜阿姨跟我母親現在都跟他在一起,他們在天龍穀。師姑,您是否要看他們去?」

  一了連連搖頭道:「不了!不了!相見自有日,我不去了……」

  說著她的步子猛然加快,轉過山谷後就不見了。

  韋光慨然仁立,良久之後,才移動腳步,向著另一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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