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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杜念遠道:「是的,她說來還是我的故人,論修為也許不高於我,可是她學的是另一種功夫,秦無極縱有通天之能,只怕也難以找到她!」

  中年男子默然無語,開始移步在前引路,杜念遠默默地跟在後面,兩個人都不開口,在曲折的角道中通行著,走了半天,杜念遠才出聲問道:「這三個月來,你一直替我送飯,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沒想到你居然也會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男子苦笑了一聲道:「我已習慣於沉默,雖然我的名字叫做……」

  杜念遠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你叫逍遙子,我是問你的真姓名!」

  中年男子道:「逍遙子是主人的叫法,我實際的名號是逍遙散人,至於真實姓名,連我自己都忘記了,好在人只要有個稱呼就夠了,夫人不妨就叫我逍遙散人。」

  杜念遠將逍遙散人四個字念了兩遍,才微笑地道:「我看你一點都不逍遙,散人二字,更是有名無實!」

  逍遙散人輕輕一歎道:「我是自尋煩惱,被莊周那一篇逍遙遊害苦了……」

  杜念遠大笑道:「莊周的逍遙遊?那可真有意思……南海有魚,其名曰鯤,體大千里,化而為鳥,其名曰鵬,翼能垂天……你整年被困在這地穴裡,連小魚小鳥都不如!」

  逍遙散人抑憂地歎了一口氣道:「就是兩句話害了我,所以才上了那個蜉蝣生的當,到這兒找什麼子午經,妄想練成武功,一效那鯤鵬遨遊雲海的壯舉……」

  杜念遠收起嘻笑的態度道:「那你可不能怪蜉蝣生,他邀你同來也是一片好意,只怨你們的運氣不佳,被秦無極搶了先,不過秦無極也傳了你們不少功夫呀!」

  逍遙散人憤憤地道:「那只是他所學的四五成而已。」

  杜念遠道:「舉世之間,你們那點技藝已可脾睨一切!」

  逍遙散人氣怒地道:「那又有什麼用!我們一輩子就賣給他了,連個行動的自由都沒有!整年不見天日……」

  杜念遠道:「這也不過是暫時性的!秦無極不是已經派人出去部署,馬上就要大事活動,你也可以大展胸中的懷抱!」

  逍遙散人長歎道:「我以前還有著那份雄心,現在可完全提不起興趣了。」

  杜念遠微微一笑道:「世上美女多的是,你大可不必為了我而放棄生命的樂趣。」

  逍遙散人一怔,停下身子,回頭望著她,滿是驚疑之色。

  杜念遠繼續微笑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女人對這些事很敏感,你雖然不說話,可是我在你的眼睛裡看透你的一切心意!不過我很抱歉……」

  逍遙散人搖頭道:「你不須抱歉,我知道你們伉儷情篤,也不像主人那樣自不量力,我只把那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所以從不告訴你……」

  杜念遠微笑道:「你太傻了一點,苟有所愛,就應該勇敢地表白出來,雖然不一定會為對方所接受,但至少也該讓人家知道,也許會有希望……」

  逍遙散人的眼中射出異芒,興奮地道:「現在你知道了。」

  杜念遠搖頭道:「我不同!我是那種一生只戀愛一次的女子,我告訴你這番話的意思是叫你以後遇上別的女子時,不要因為蹉跎而失去了機會。」

  逍遙散人失望地一歎道:「不會再有別人!雪膚花貌處處有,才華如卿得幾人!」

  杜念遠道:「才華也是值得愛慕的條件嗎?」

  逍遙散人道:「是的!國色天香,總有紅顏春盡之日,只有絕世才華,隨歲月而俱增,令人永遠地為之傾倒!」

  杜念遠幽幽地歎一口氣道:「你倒是與秦無極一樣心思,只可惜我的丈夫不同你們一般想法,我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才失去他。看樣子你們愛錯了人,我也愛錯了人。」

  逍遙散人一怔道:「你丈夫對你很壞?」

  杜念遠淡淡地一笑道:「也不是很壞!不過他沒有把全部的感情都交給我,我既不是他第一個愛人,也不是最後一個,只能算是他感情上的一個過程而已。」

  逍遙散人憤然道:「這樣一個憬薄的男子,你何必還癡心地戀著他。」

  杜念遠微笑道:「你又在鑽牛角尖了,情之一物,只有開始而沒有結果,活著的一天,它便主宰著人們的命運行為,天生吾人,給予生命時,便隨著給了一份愛情,我們再把它交給另一個人,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子延續下去的。」

  逍遙散人呆了半晌才歎息道:「你對情感的看法實在比我透徹,我只好羡慕你的丈夫命好,不過我高興的是主人也得不到你,他第一次對我透露要娶你,我幾乎想殺他!」

  杜念遠奇道:「為什麼?你吃醋也吃不到他的頭上呀!」

  逍遙散人道:「我不是吃醋!而是怕你在他的威脅下屈服,他實在不配你,雖然他的武功高於一切人,可是他……」

  杜念遠點頭道:「我知道!他的形狀太醜惡!」

  逍遙散人奇道:「他把真面目給你看過了?」

  杜念遠搖頭道:「沒有!但是我可以想像,他要是臉上沒有缺陷,何必整天帶著面罩,有幾次他頗想揭開面紗來對我,可是到最後還是忍住了。」

  逍遙散人道:「不錯!他跟我透露過心事,因為他比較信任我一點,凡事都跟我商量的,我曾經勸他應該勇敢地面對現實,他卻始終提不起勇氣。」

  杜念遠笑道:「你是要他讓我看見他的醜形而加深拒絕他的意念。」

  逍遙散人道:「私心中我確是此意,不過我的理由很充足,我認為……」

  杜念遠搖手道:「不管你的理由多充分,對我都沒有關係,我假若會移情於他,絕不因為他容貌醜惡而改變心念,根本上是我無法再愛別人。」

  逍遙散人點頭道:「是的!我知道你是非常人,但是我總希望能多暴露一些他的缺點。」

  杜念遠擺手道:「這談話可以結束了,你還是帶我去找我的丈夫吧!」

  逍遙散人沉吟片刻,才低頭恢復前進,兩個人這次是真正地陷入沉默,耳際只有那磐音經唱還在繼續著。

  甬道中開始充滿寒意,但是杜念遠功力深厚,也不禁身子有點抖擻,逍遙散人忽而脫下身上的外氅,交給她道:「披上它,再過去還要冷呢!」

  杜念遠拒絕道:「不用!神騎旅遠處長白山,我在冰天雪地中挨慣了。」

  逍遙散人誠懇地道:「這不是普通的冰凍,主人在北海之源,采來的萬載玄冰,寒可徹骨,只有一種冰狸可在那兒生存,我這外衣就是冰狸皮所制,權當是我惟一對你的心意吧!」

  杜念遠默然地將衣服披上,果然溫暖得多了。

  逍遙散人欣慰地笑了笑,驀地推開一道石門,裡面白氣氤氳,在寬可及丈的斗室中,牆上居然結了厚達尺許的堅冰。

  韋紀湄半倚著冰牆,已經凍得奄奄一息,見杜念遠過來時,只將眼皮眨了一眼,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

  杜念遠心如刀割,強忍著悲戚道:「紀循!你怎麼樣了,我來救你了。」

  韋紀湄木然沒有回應,逍遙散人卻急道:「你可不能哭,此地冷到極點,眼淚沒等流出來,立刻就結成冰珠,嵌在眼睛裡能刺破眼球,你快把他抱出來吧!」

  杜念遠彎腰將他抱起,發現他的四肢都已經僵直了,像是一團冰塊似的,逍遙散人幫著將韋紀湄抬到門外,閉上室門,寒氣才輕了許多。

  杜念遠脫下身上的外衣,那原是逍遙散人給她的,她又用它裹在韋紀湄的身上,逍遙散人的神色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靜靜地又帶著她走向回路。

  行了一陣之後,逍遙散人指著一條兩道:「這裡出去不遠,就可以看到地面了,韋首領的功力還算深厚,所以才能支持這麼久而不僵,出去後最好找個深井,將他泡在裡面,等寒氣漸漸消退,然後再進以補元之劑,大概最少也要半個月才得復原,最重要是……」

  杜念遠接口道:「我曉得!這半個月中不要讓秦無極找到。」

  逍遙散人道:「是的!不但是半個月,以後也是一樣,主人對你並未死心,他會想盡一切方法來搜尋你們,因此你們一定要找個地方,永遠地躲起來。」

  杜念遠臉色一寒道:「我不會永遠躲他的,有生之日,我都會記住他加於我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再找上他,要他嘗嘗我的厲害。」

  逍遙散人一呆道:「你鬥不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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