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紫煙 > 白頭吟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商讀朗笑道:「書呆子除書之外,不知他物,夫人既然有意相讓,老夫就陪夫人翻翻書麓子吧。」

  喬妨點頭道:「行!不過小女子腹簡得很,還請先生擔待。」

  商讀掀髯大笑道:「好說!好說,我們就一言為定,老夫先抛磚引玉吧。」

  二人這是番稀奇古怪的問答,將在場之人更是弄得一頭霧水,這是武場子,也不是鄉試殿考,怎麼比起文章來了。

  可是在台下的諸人卻一個個神色凝重,屏息以待。

  商讀將手中的無字書一揚,高聲吟道:「倉頡鬼哭泄天機。」

  喬妨接著也高聲道:「人間乃得入雲梯,三賁五典聖王事,」

  商讀眉色一動,接著吟道:「百家爭鳴春秋時,撇捺勾點三兩劃,」

  喬妨急道:「起承轉合一氣下,存廢興亡賴所傳……」一聲高於一聲,人耳振心,大家這才明白他們原來是籍聯句較氣,可是發覺已遲,有許多人方才在無情竿的幻象中已經喪失了許多精力,現在乍聆這等摧心殘腑的蝕人神音,功力淺的已紛紛倒在地下。

  韋明遠見狀,眉頭一皺,心中不忍,突然振衣而起,將那些人一一送到遠處,尚能支持的人也自動離開了。

  刹那之間,偌大的平臺,只剩下寥寥的數人。

  等到韋明遠回來時,臺上兩人也進入高潮狀態。

  這是一種很吃力的比鬥,一方面要思捷,一方面要氣足,一句接不上,立將為對方聲氣所奪。

  喬妨的嗓子尖而銳,商讀的喉嚨響且亮,聽去似乎不相上下,但是喬妨的思路較捷,出口成湧,所以稍占一點上風。

  這時剛好輪到商讀發句,他青筋暴起,聲音已略見嘶啞,吼道:「自古文章大成之,從來才人有幾許?」

  喬妨神態較為從容,只是粉頰泛紅道:「青蓮少陵不勝舉,問君能得幾本書?」

  商讀一時為之語結,實在說不出一個真確的數字,可是不答又不行,張大了嘴,啞啞不知所云。

  喬妨微微一笑,替他接下去道:「胸無點墨目無珠,強學解人一狂夫。」

  商讀臉色驟變,兩耳如受劍刺,一聲長歎,嘴角涔涔淌下鮮血。

  商射大吃一驚,連忙掣出那枝無簇長箭,搭在弓上,比准喬妨欲射。

  戰隱見狀忙至韋明遠身畔,塞給他一樣東西。

  韋明遠一看,卻是韋氏家傳的兩相飛環,心中會意。

  喬妨朝商射一笑道:「昔日養由基能百步穿楊,現在我們相去不過十數步,你不覺得太近了一點嗎?」

  商射臉上一紅,羞刀難人鞘,箭放出來不是,收起來也不是。

  韋明遠一步跨出道:「知足常滿,見好即收,夫人把下一場讓給我吧。」

  喬妨接觸到韋明遠稍含譴責的目光,不禁悚然一驚,斂容肅然道:「賤妾遭命。」

  韋明遠含笑對商射道:「今日乃在下與賢昆仲相約,卻被神騎旅搶盡風頭,未免叫我這個正主人太難為情,這一場由我陪閣下吧。」

  商射道:「你不要自持金剛身法,我這枝無簇長箭不見得就穿不透你!」

  韋明遠點頭道:「金剛不壞,不過是說得好聽,其實我就是練成鐵石之軀,相信也逃不過閣下手中這枝海底鐵心木的長箭。」

  商射微微一笑道:「閣下還算識貨,那麼閣下將何以自救呢?」

  韋明遠含笑道:「我人是活的,明知擋不住,當然只有逃避一途。」

  商射哂然道:「至尊至聖如太陽神,口中怎麼說得出逃避二字。」

  韋明遠朗然一笑道:「在下已非昔日,火氣漸消,沒有興趣逞匹夫之勇了,暴虎逢河,智者不為,挺身就險,勇者所棄。」

  商射想了一下道:「這話有道理,韋大俠修養已臻化境,老夫自愧不如,只是我這長箭弦響即至,如影隨形,大俠想避亦恐不易。」

  韋明遠雙腳不動,肩頭一晃,人已移至丈餘之外,疾若閃電,商射雖站在他對面,卻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

  韋明遠含笑道:「不待閣下弦響,我已躲開了,這樣總行了吧。」

  商射驚道:「是移光步。」

  韋明遠道:「是的!我若加意施為,足可閃至閣下身後,長箭即使能拐彎回射,閣下自己還要先替我檔上一下。」

  商射廢然放下弓箭道:「不比了,我根本射不到你。」

  韋明遠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未較何能論勝負,我們還是要比一下。」

  商射道:「怎麼比法?」

  韋明遠一舉手中鋼環道:「這本是韋某家傳『兩相鋼環』我將此環放出,只要閣下一箭穿中它,韋某即認輸如何?」

  鬍子玉在旁叫道:「東家別上當,這兩相鋼環,一虛一實,你根本就捉摸不定。」

  商射豪情大發,宏笑道:「久聞韋大俠兩相鋼環名傳遐爾,老夫對於分光捉影之道,小有研究,倒頗想一試。大俠請施為吧。」

  韋明遠含笑不語,振腕處,一點烏光直入半空。

  商射極目視去,發覺烏光之外,另有一圈淡淡的影子,若非他練目數十年,斷然瞧不清楚,微微一笑,控矢引弦,「颼」的一響,無簇長箭如飛而去。

  半空中隱隱傳來叮的一聲,半晌之後那枝長箭方自動飛回,直向商射的手中飛去,端的神妙已極。

  商射含笑接箭在手,由於空中那一聲輕響,韋明遠敗定了。

  可是當他在箭身上找了半天,卻始終覓不到鋼環的影子,不由得大驚失色,呐呐地道:「不可能呀,難道鋼環會在半途上脫落不成?要不然就是那聲音是假的。」

  韋明遠淺然一笑道:「鋼環設有掉,那一聲也是真的,不過不是鋼環觸箭之聲。」

  商射詫然道:「那麼是什麼聲音?」

  韋明遠指著他的胸前道:「那是鋼環觸及閣下身佩鐵甲之聲,臺端分光捕影之功,頗足令人欽佩,在下所發兩道虛影,其一淡如輕煙,依然逃不過臺端之眼……」

  商射低頭一瞧,只見胸前那身專避劍丸的唐猊寶甲上,端端正正的嵌著一枚烏黑的鋼環,因為與寶甲的顏色差不多,所以未曾看出,卻驚得面容失色,呐呐地說不上來,半晌之後,他才道:「韋……大俠,你為什麼不殺我?」

  韋明遠淡笑道:「兩相飛環傳自先人,雖是無雙利器,確從未殺過一人,如何能在我手中破例?」

  商射默默無言,輕輕地在寶甲上剝下飛環,恭敬地雙手遞交至韋明遠手中,才返回至自己那邊。

  戰隱朝韋明遠一揖,欽敬地道:「韋氏飛環,本來只有兩相,然而幫主方才一實一虛,已發展至三相之境,青出於藍,冰寒于水,這二相飛環之名,也應該改一下了。」

  韋明遠卻神色莊重地道:「我不過是在手法上略有進境,二相飛環上無論化象萬千,依然只有虛實兩處,韋某只是發揚祖業,卻不敢得意而忘本,任意更改名目。」

  戰隱驚然一震道:「幫主之言極是,在下受教。」

  韋明遠淡淡一笑道:「也許我的話說得太重了一點,我們以之共勉吧。」

  戰隱唯唯諾諾,不出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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