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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頃刻,天已黎明,晨光熹微中,四人分作三撥,各自出發去了。

  韋明遠帶著趙大,啟程直向北行,一個貌賽子都,風度翩躚,一個身似韋馱,威武凜凜,二人極不相稱,但是「太陽神」韋明遠的名頭在江湖上大響亮了,因此縱然趙大的長相怪異,他跟在韋明遠身後,卻無人敢對他多看一眼。

  一路上更有許多江湖人,與韋明遠曾有一面之識的,聞風前來問候,韋明遠一一謙禮相待,同時也向他們打聽一下三個孩子的下落,結果卻很失望,因為這三個人雖是家學淵源,技藝非凡,卻從未在江湖上露面,因此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走了十幾天,道聼塗説,盡是一些捕風捉影之談,韋明遠顯得十分焦躁,這一日二人已將進冀魯交界之處,天色漸暗,趙大遙指一處酒招道:「韋爺!今天走了一天,盡應酬那些胡說八道的混蛋,實在愁悶得緊,咱們上前面那小店裡去澆澆愁如何?」

  韋明遠望著他的饞相,滿肚子的氣都消了道:「趙大!你的酒蟲又在作怪了,你怎知道酒能澆愁呢?」

  趙大訕然一笑道:「那是念遠教俺的,『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去休』!」

  韋明遠忍住了笑道:「念遠真是那樣教你的嗎?」

  趙大紅著臉道:「她原來是教俺『借酒澆愁愁更愁』!俺認為實在沒道理,老趙只要一罐下肚,管保滿天愁雲,化為烏有,所以改了兩個字。」

  韋明遠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過,自從念遠他們跑了之後,你連酒都不想喝了嗎?怎麼今天又改了腔?」

  趙大扭怩了一下道:「以前俺確實是那副德性,但自從遇到韋爺與山主之後,俺就不急了。」

  韋明遠奇道:「這是為什麼呢?」

  趙大莊重地道:「俺深信韋爺與山主一定會把他們找到的,因此俺又想喝酒了。」

  他本是渾人,不解虛偽作態,因此他的理由雖不充分,韋明遠卻全無懷疑,歎了一口氣道:「你的信任使人慚愧,現在我自己倒失去信心了。」

  趙大道:「韋爺當年許多事情,俺也曾聽人說過,韋爺雖然吃過許多苦,每次都能化凶為吉,因此俺相信韋爺是一次也不會失望的。」

  韋明遠見他說得很是懇切,心中倒有點感動,不由道:「謝謝你了!趙大,這一陣子你跟著我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讓你喝個痛快吧!」

  趙大高興得咧開大嘴,搶先跑了,韋明遠笑著搖搖頭,跟在他身後進了酒店,二人遂找了一副座頭,叫了酒菜,吃喝起來。

  趙大埋頭痛飲,十分快活,韋明遠卻憂悶在心,手捧一杯苦酒,望著難以下嚥。

  酒店中生意十分清淡,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僅只有一個老者在對窗獨酌。

  紅日銜山,彩霞滿天,那紅光照進窗子,映在那老者蒼涼的臉上,顯得另有一種淒苦的意味。

  韋明遠瞧在眼內,心想這老者必定也是一位歷盡人世滄桑的傷心人,所以臉上的神情那等落寞,心裡對他很是同情。

  老者喝了兩杯悶酒,對著夕陽歎道:「相思心成灰,思兒令人老……」

  語調枯澀,竟是一字一淚!

  韋明遠觸動心思,也起了同病相憐之感,不禁陪著他歎了一聲。

  趙大正吃喝得高興,看見韋明遠那等樣子,大是掃興,可是他不敢對韋明遠發作,遷怒到那老人身上,忍不住對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那老人恍若未覺,繼續搖著花白的頭,悲吟道:「遊子永不歸,誰念寂寞家中,倚閣白髮……紅顏逝如水,當憐斷魂天涯,淚濕青衫……」

  聲調淒苦,竟令人幾至淚下。

  韋明遠驟覺這老人的身世淒悲,幾乎想為他一哭。

  趙大已忍無可忍,猛然一拍桌子,起立罵道:「你這老狗頭,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好意思說什麼相思紅顏,你真要想老婆,該一個人偷偷的想去,在這酒店裡呼天搶地,敗了老子酒興。」

  韋明遠方想喝止,那老人卻忽地站起來道:「老夫一人自言自語,幹你這渾蛋甚事,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滾遠些。」

  趙大的性子何等暴烈,怎能受他這種辱駡,一跳而起,抨袖就想上前,不想那老人動作如風,沖過去劈手就給他一巴掌。

  趙大在梵淨山習藝不下數十載,身手何等了得,可是這一掌居然沒躲開,啪的一聲,挨個正著。

  更驚人的是這老人手力奇重,趙大皮堅肉厚,又練就了金剛身法,也被這一掌打得退出好幾步。

  韋明遠本來是想攔阻趙大的,及見趙大反被他打出了幾步,心中一動,乾脆退至一邊,袖手不理此事。

  趙大挨打之後,如何肯甘心,一面握起碗大的鐵拳,一面厲叫道:「直娘賊,老殺才,你居然敢動手打人,大爺不一拳捶扁你,大爺就是你孫子。」

  老人見一掌僅把趙大打退了幾步,絲毫無傷,不禁亦是一怔,略一遲疑之際,趙大的鐵拳已淩厲而至。

  不閃不躲,趙大的拳剛一挨體,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充氣而鼓起來,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

  這一拳老人僅晃了一晃,而趙大已殺豬似的叫起來。

  原來他的拳觸及老者的衣服,如同擊上一堵銅牆,若非鋼筋鐵骨,這只手腕可就報銷了。

  他正痛得咧嘴大呼,那老者倏地底下掃出一腿,趙大鐵塔般的身體,推金跌玉地倒了下來。

  老者順手一帶,另一掌又拍上他的左肩,雖將他的跌勢扶住,卻又將趙大反摔出尋丈開外,站著發呆。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不出色的瘟老頭子,居然有那麼深的功力。

  老人跨前一步,寒著臉道:「你能承得起我第一掌,總算還不錯,所以我第二掌留點分寸,沒有讓你變成個殘廢,趕快向老夫道歉,我就饒了你的死罪。」

  趙大哪裡肯忍這口氣,大聲叫道:「老殺才,直娘賊,憑你也打得過我趙大爺,你打了我兩掌,踢了我一腳,大爺總要揍你回來才甘心。」

  說著又舉起拳頭,老者毫無所怯地站著,夷然地望著他。

  趙大揮拳再至,將要及身,想起剛才的教訓,突然又住了手。

  老人鄙棄地道:「蠢牛!你不是要打回去嗎,我聯手都不回,你儘管動手吧。」

  趙大遲疑地未敢下手,韋明遠卻在一旁心驚異常,這老人身手之高,遠較他所有會見過的高手為高。

  趙大想了一下,叫道:「老殺才,我當然要打你,不過你剛才所用的功夫叫什麼名字?」

  老人冷冷一笑道:「蠢牛,我這『混元一氣功』天下無人認得,諒你……」

  剛說到一半,趙大突地一拳擊去,拳風凜烈,將老人打得全身直動。

  原來這渾人粗中有細,發現剛才老人在挨打之際,連神鼓氣,所以才那麼厲害,他故意逗老人說話,吐氣之際,突然發招,老人無法倉淬凝氣,果然被打得心血浮動,略受微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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