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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雪婷點點頭,但面上卻露出猶疑尋思的表情。當然她萬想不到,如此漆黑的一片環境,她的表情仍然被冷見愁看得清清楚楚。

  冷見愁微笑一下,又道:「你不但討厭他,還很恨他,因為這個人居然是你將來的丈夫,對麼?」

  雪婷道:「對,但爺爺隨時可以推翻婚事的承諾,我亦可以不聽爺爺的話。」

  冷見愁道:「你既然討厭他恨他,把他交給我,好麼?」

  雪婷道:「你要他幹什麼?」

  冷見愁道:「你何必關心?」

  雪婷聲音高亢起來,道:「我為什麼要關心他?」

  冷見愁道:「不關心就不必多問,連四在哪裡?」

  雪婷賭氣地撅起嘴巴,道:「不問就不問,他在南京。」

  冷見愁忽然道:「別說話,聽……」

  雪婷吃一驚,屏息靜氣查聽一陣,她沒有聽到任何可疑聲息,但冷見愁的話可不敢等閒視之,所以不敢作聲,搖搖他的臂膀。

  冷見愁道:「你聽見麼?」

  雪婷道:「聽見什麼?既然他開口了,她也就敢作聲。

  冷見愁道:「水田蟲鳴,夏天晚上最熱鬧,當然還有些你聽不到的聲音。」

  雪婷為之氣結,道:「難道你以為我沒有聽過蟲叫?告訴你,這兒有『螽斯』『蟬』,還有『蟋蟀』『蚱蜢』『青蛙』,我都聽見,從前在夏天的夜晚……」她的聲音變得柔和很多:「我常常躺在樹醚上,樹葉的縫隙漏下來點點星光,那些小傢伙吵得不得了,使我從來沒法子數出星星的數目……」

  仲夏之夜,數星星的年花,江南涼潤的晚風,加上少婦情懷,「蟲聲」變成詩歌的伴奏,雪婷當然聽得見而且有一份懷戀,但冷見愁呢……

  冷見愁道:「我聽見蜘蛛結網的聲音,蜘蛛總是在夜晚結網,你可知道?」

  雪婷怔一下,道:「蜘蛛結網也有聲音?」

  冷見愁道:「蜘蛛到早上就收回蜘網,等晚上再結一次,你可知道?」

  雪婷當然不知道,但冷見愁越是提出許多她不知道的問題,她就越發感到他的神秘魅力。

  冷見愁又道:「最近我在山川田野發現很多東酉,故老口傳或書本上都沒有提到,你知不知道風眼藍的生長有多麼強大?我小心計算過,一株風眼藍(一種拖在水面上的植物,根部有充氣的球莖,開色花)每天可以繁殖三四百株。一晃眼工夫,整個池塘佈滿風眼藍了。你可知道每種鳥日暮歸巢的時間都不同而又固定的麼?首先是鶴鳥,然後是酷噪的噪的烏鴉,接著是麻雀,畫眉,最後是燕子,這時天已經黑齊了!」

  雪婷靜靜聽著,她希望這個男人繼續說下去,不要停止,最好永遠不要停止。

  她亦從來沒有想到過,每天看見每夭接觸的大地原野,竟有這麼多希望新鮮的事,只不知冷見愁何以能夠發現?為什麼他能發現別人看不見,聽不見的事物?

  冷見愁忽然拍她肩膊,輕輕地只有兩下,雪婷大吃一驚,道:「你要走麼?到那兒去!」

  冷見愁說道:「去取回天絕刀。」

  雪婷道:「你還能夠見到你麼?」

  冷見愁道:「當然可以,我會把刀送去南京,這把刀是連四的。」

  明查暗訪了十五天之後,種種證據都對『煙雨江南』有利,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出,連天絕刀被奪的那一天,嚴星雨本人卻在南京對岸『浦口』作客。請客的是南京省鏢行鼎鼎有名的前輩人物『風鈴鐵索』石鵬,當天以及那一夜,一共有五個人作長夜之飲,嚴星雨是其中之一個。

  其實卻有六個人,不過長六個人卻是嚴星雨的書僮,冷見愁是查得很清楚,這名書僮正是那女扮男裝的「閻曉雅」,所以把她剔出證人之外。

  閻曉雅恢復女裝之後,竟是淡雅如仙的美女。

  當她踏入金陵著名的飯館「四海春」時,由於有老家人陪著,所以還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

  飯館的生意很好,人聲嘈雜,閻曉雅占的是二樓臨街的廂座。空自擺了一桌子酒菜,她連一樣都沒有動過,光是捧著一杯苦茗,慢慢呷著,目光落在熙往來的街道上。

  老家人埋頭吃了三大碗飯,放下碗筷,歎口氣道:「小姐,不吃東西不過跟自己過不出而已……」

  他一定知道勸解無益,所以根本不待她所表示,逕自斟了一杯濃茶,一連喝了幾口,然後又道:「小姐,我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阿福伯!」

  閻曉雅姿熱依舊,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上,全無聲息。

  阿福伯歎口氣,道:「小姐,煙雨江南嚴星雨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你知不知道?」

  閻曉雅道:「他很聰明?真的?」

  阿福伯道:「當然是真的,嚴星雨有財有勢,武功既高,人又瀟灑英俊,但如今行年三十七歲,還沒有娶妻。」

  擁有種種條件而不娶妻,難道說是『聰明』?

  阿福伯又道:「娶妻有百害而無一利,愚笨而不漂亮的使人倒胃口,但越聰明漂亮的越難駕馭,整天傷腦筋擔心事。女人不比銀子,銀子沒有腳,不會跑。但女人卻有腳,越漂亮的跑起來更快……」

  閻曉雅耳朵聽著『怪論』,眼睛仍然投向樓下街道中,她似乎想在來往不絕的行人中發現某一個,但面上卻沒有期待的神色,很可能她心中已知道絕不可能發現那個人。

  阿福伯又道:「女人很奇怪,越追她跑得越遠,我從前已吃足苦頭。」

  如果煙雨江南嚴星雨為了此故而不『娶妻』,就算比旁人聰明一點,卻也萬萬算不上『天下最聰明』的人。

  閻曉雅微微煩燥起來,自己問自己道:「我究竟想怎樣呢?暗殺冷見愁之事已經失敗,嚴星雨無法再幫忙我,我應該遠遠離開,何以遠逗留在南京?莫非我想再見到嚴星雨?不對,最近我只想起冷見愁,不是嚴星雨。……」

  她收回目光,在老家阿福伯面上打了轉便又投向街上。想著:「小鄭真怪,三十歲的小夥子,卻專愛扮老人,兩年來一直跟隨我,當真像老家人般待候我,卻從沒有絲毫不軌之心,劍術和易容工夫一樣精妙,殺人時詭詐機變之極,的確是第一流的暗殺高手,我們搭擋得非常非常好。但也許應該收手了,這種行業難道一輩子幹下去不成?」

  小鄭的聲音就像阿福怕那麼蒼老,說道:「我們這一行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若是娶妻生子,就像是喉嚨要害送到敵人刀下。所以我說嚴星雨很聰明……」

  閻曉雅訝道:「嚴星雨也是這一行的?」

  小鄭道:「我嗅出人有這一行的氣味而已,還沒有證據!」

  閻曉雅想了一下,道:「不可能,他身為大江堂堂主,號令千里,權勢赫赫,又是江南三大名劍之一。我問你,一個人有名譽地位,有權力,有錢,他何須做這種行當!」

  小鄭聳一下肩頭,道:「我說過沒有證據,所以無法肯定,不過他有了名譽地位,有權力,有錢,他還能幹什麼?」

  這種內容的談話,最好別讓隔壁之耳聽去,所以他們都是使用一種獨特的傳聲法門交談,聲音比蚊子飛還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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