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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金算盤冷冷聲音傳過來:「徐奔,你居然殺害一個不能反抗的女人,我替你感到慚愧。」

  他等一下,直到徐奔回身面對著他,才又說話,不過聲音已不復是冰冷而是極之惡毒憤恨:「我要親手殺死你,但還不夠,你所有的親人朋友我都要一個個親手殺死。」

  徐奔目光除掃過金算盤之外,又看見他右邊捧著刀匣的岩島健以及陶正直,另外左邊稍遠一點則是沈神通劉雙痕等五人。

  他心中剛泛起疑念,沈神通已經出聲解答:「大牧場七人(連負傷的李政妻子在內)都相信我們可以做公證人,所以暫時不跟黑夜神社忽然出現的廿二人決裂拚鬥,這就是他們沒有跟來的原因。」

  這裏面當然尚有曲折尚有文章。例如人家有廿二人之多,大牧場卻只有七個,看來就算不答應只怕也有所不能。

  徐奔仰天長嘆一口氣,那李政等七人看來只怕要受我連累而不能生還關外了。我對他們實在很慚愧,但卻決不是對金算盤。因為如果我不下毒手,我們這些人其實也一定不能活著回到大牧場的。

  「我本來有一個人可以稱為親人,也可以稱為朋友,但這個唯一的人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你們手中。」徐奔一點也不掩飾他內心的悲傷,甚至眼角已出現淚痕。

  這種景象出現於一個歷經風霜飽嘗憂患中年人身上,的確令人愕然不敢置信,但也因此之故而特別使人同情感動。

  崔氏姊妹和李紅兒三個女孩子美眸中立刻就湧出淚水,以至視線都模糊不清了。事實上,她們根本並不如何清楚徐奔的事,但她們感覺得到。她們知道那一定是最純真最深摯的感情,她們甚至知道徐奔本來並非一定要佔有,只要他心中的人安然無恙他就滿足了。

  但由於呂驚鴻等人害死了「她」,所以徐奔不但出手報復,而且無法掩飾他深心中的沉哀悲痛,他自己也因而不怎麼想活下去。在這種心情之下,當然一些江湖武林的規矩,他根本不必遵守了。

  金算盤冷冷道:「你有,你還有親友。你投入大牧場十幾年,那幾百人當中一定還有你關心的人。」

  徐奔並非驚懼或屈服,不過他淒然的笑容卻很易令人生出誤會。「死已並不怎麼可怕。」徐奔說:「何況你今天殺得死殺不死我還是未知之數。」

  金算盤聲音仍然保持冷冷味道:「我一定能殺死你,只可惜我們已經不能打賭。」

  非常使人意外的是陶正直忽然插嘴,而且他居然幫著徐奔。他大聲說:「金老板,我跟你賭。」

  陶正直只要不表現出貪婪怕死阿諛奉承樣子,他實在稱得上美男子的。現在他當然有一種軒昂意態,所以崔家姊妹李紅兒等三個少女都瞧著他而感到眼前一亮。

  不過陶正直只瞧瞧劉雙痕。他發現劉雙痕的表情是既欽慕而又推許,於是又道:「金老板,我的賭注是一顆夜明珠。」

  他掏出一顆鴿卵般大小晶瑩潔白而又十分圓潤的明珠,托在掌心讓人看見:「我敢說此珠價值連城,連海龍王雷傲侯也這麼說。」

  海龍王雷傲侯是鑑定天下珍寶第一法眼,他的評語那是決不會錯的。問題只在於雷傲侯有沒有下過這個評語?

  不過現在沒有人有閒工夫追究這個問題了。只聽陶正直又說:「我輸了的話這顆夜明珠自然屬於金老闆。若是我贏了,金老板,我可要帶走狗舍那兩個女人。」

  老實說陶正直這個人根本不知「憐憫」「惻隱」為何物,他之所以提到狗舍兩個女人,只不過知道劉雙痕很關心很在乎她們而已。

  沈神通輕得別人聽不見地嘆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已不能不開口,而開口的話,卻是使陶正直得到令名美譽。但無論如何徐奔的性命自然更重要些,所以他為了不能不這樣做而輕輕嘆氣。

  「大家且慢開口!」沈神通不但說話,而且走前幾步,使自己變成最突出的主角:「你們打賭也好,亮兵刃決戰也好,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想徐奔你在永遠不能開口之前,告訴我為何你那一劍竟不當場殺死呂夫人?為何只刺斷她真氣脈絡,使她永遠不能施展上乘武功就算數?莫非你認為她還有一線可能是凌波仙子?」

  任何推測任何理由以及任何答案都比不上一件事實──呂驚鴻不會死,她只不過受傷而已。

  換了別人也許仍然堅持自己的諾言,但金算盤卻不是這種人,只要呂驚鴻不會死,他就認為絕對沒有拚命更沒有將一切實力立刻暴露的理由了。

  他運足眼神查看呂驚鴻一下,便立刻乾脆痛快宣佈:「陶正直兄,你贏了,那兩個女人你隨便處置。」

  陶正直道:「承讓,承讓。」他望向劉雙痕:「喂,劉雙痕,你人手比我多,所以那兩個女人現在已是你們的了。我等著瞧沈神通岩島健這一場好戲,請原諒我不能分身,所以我便把她們交給你們。」

  沈神通將與擁有「悲魔之刀」的岩島健這場決鬥,當然是極之吸引刺激的大事。人人覺得陶正直大有沈神通之風,因為他一開口往往就使得形勢大變,有時甚至會天下大亂。總之人人覺得他也具有改變或導演局勢的魔力就對了。

  ***

  「時間」永遠是一秒秒的走,既不會加快腳步,但你也休想它走得慢些。

  跟時間牽纏在一起的無數事情,也必須隨同時間腳步而進行實現,然後,一切又變成過去……

  那沈神通與岩島健的一戰是緊接而來的大事,當然會隨同時間消逝而變為事實。不過在此之前,金算盤卻必須決定一件事,那就是「大牧場」這宗公案如何了結?

  目前的形勢已很顯明,大牧場方面處於劣勢,如果金算盤不肯放過他們,則有沒有人能逃得活命甚成疑問。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金算盤肯放過他們,但大牧場的人肯不肯就此罷休呢?

  雖然大牧場方面處於劣勢,可是任何人想活不一定辦得到,但不想活卻幾乎一定可以辦到。如果大牧場的人都不想活,誰也無法制止這場兇殺慘劇發生。

  「十萬兩銀子我願意付。」金算盤望住一個人的面孔說:「但凌波仙子的問題就很複雜了。」他所望的人居然不是主角徐奔而是沈神通。

  沈神通頷首嘆口氣:「我很明白,而我也認為你們不可以原諒。」他的話使得氣氛一時非常緊張沉重。

  但沈神通果然就是沈神通,你永遠不知道他會有些甚麼主意而使得整個場面所有的人心情發生劇烈變化。

  「不過事到如今,我只好提出一些建議。」沈神通聲音很清朗,所以沒有人會聽不見,也因此有些人本已像點燃藥引的火藥,卻忽然被冰水弄濕而不能爆炸。

  「既然大牧場已贏了這一仗,」沈神通很快說出他的分析和建議:「金雲橋,你自應該送上保證兌現的銀票,金額是十萬兩紋銀。關於凌波仙子這一節,徐奔兄你可不能不接受現實,這個現實就是以金雲橋目前的實力,大可以翻臉不認賬,等到殺個日月無光、天昏地暗之後,那時只怕徐奔兄你再也不會爭執這些問題了。」

  事實的確如此,假如徐奔等人全部喪生,那時叫誰斤斤計較這些問題?

  沈神通又說:「徐奔兄,我的建議是你拿了銀票,還帶一個人質,馬上率隊離開。當然你還得先向金雲橋保證雙方過節從此一筆勾消才算公平。」

  在徐奔方面,無論願不願意接受,卻顯而易見此是唯一能夠安然率隊離開的途徑。

  金算盤卻抗議道:「人質?甚麼人質?」

  陶正直插口解釋,一派輕描淡寫口氣:「人質就是把一個相當重要人物放在徐奔手中,以保證他們撤退時不遭受伏擊。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古代戰國之時,連皇太子也常常變成人質押在別的國家。」

  他一面解釋一面望住呂夫人,顯然他已猜到「人質」一定是她。還然他還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不過他卻敢肯定金算盤對這個條件必定極頭痛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極少人知道現在根本正進行一場可怕的無形戰爭,表面上風平浪靜,人人都斯斯文文交談,其實大大不然。

  例如沈神通若是算錯了一點,血肉橫飛的場面保證馬上出現了,也因而他下一回合對岩島健之時,將會少了一些勝算。這是因為呂驚鴻這個近乎瘋狂的女人若是在場,不知道局勢會發生甚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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