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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她並非笑完就算數,而是還有話說。她說:「徐奔,這招好像叫做『似水年華』。在你們男人來說,年華老大光陰消逝並不是最要緊最可怕的事,所以是不是『水』使你想起往事也使你挑起仇恨呢?不然的話,這一招怎能使得這麼精妙絕倫呢?」

  徐奔冷冷道:「你是誰?」

  呂夫人道:「希望你並不是真心想知道我是誰。這樣我要提出的事你才或者有興趣聽聽。」

  徐奔的神色仍然冷如冰雪。呂夫人笑一聲:「如果你們能殺死那剩下的四個人,我答應你立刻還給你一個凌波仙子。」

  在看台上至少有三個人暗中搖頭嘆息,他們是金算盤、沈神通和劉雙痕。這是因為他們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凌波仙子已經被殺,也知道呂夫人根本是瞪著眼睛說謊話之故。

  徐奔胸中熱血被一絲希望燃燒得沸騰起來,當即長嘯一聲下令全力攻擊。不但他自己以及五名鐵騎一齊展開凌厲迅快攻擊,連那李政也拔刀徒步疾奔投入戰場。

  一絲希望總比完全沒有好得多了。歸根結底有關凌波仙子的噩耗死訊,只不過是劉雙痕打探得到的消息而已。這消息若未證實,如何敢斷定一定正確?

  陷落迷失於感情漩渦中的人,莫說是普通人,就算是一世之雄天縱聖明之士,下判斷時也往往有錯誤會有偏差。故此徐奔為了一絲「希望」而熱血沸騰,而期待奇蹟出現,實在只令人同情而不忍心責怪他。

  大牧場執法鐵騎果然名不虛傳,果然非同小可,為首的徐奔突然一招「捕風捉影」就殺死一個黑衣人。其餘五鐵騎加上李政,都也是三招不到就將剩下的兩三個黑衣人通通殺死了。由於人人奮勇爭先,個個急於求功,所以黑夜神社方面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血肉模糊的。而大牧場這邊也有兩人負傷,鮮紅的血染得衣裳和馬匹都紅了一大片。

  慘厲之感籠罩在每個人心中。人的生命和鮮血有時竟然變得如此輕賤?這真是使人不太願意接受承認的觀念。殘忍無情而又真真實實的人生悲劇,使得北方寒意襲人的秋天更為淒厲肅殺。

  本來生死存亡在這些不甘寂寞的武林人物來說,只不過是司空慣見家常便飯,本來不至於惹起許多悲愁感慨。可是徐奔等人仍然渾身透射散發出懾人心魄的殺機,所以,現在就不像平時霜風淒緊的秋天了。

  ***

  徐奔雖然已經四十多歲,而且遍歷關外風霜,可是他面貌仍然很清秀,一點也不像曾是仗劍橫行殺人無數的黑道高手。

  這種形象只是剛剛發生,在不久以前,他仍然滿身戾氣橫眉豎目。但當他一眼看見「同心樓」,便突然連連嘆氣,殺機戾氣一時都消失不見了。

  只有由頭到腳都裹在黑布及黑絲絨披風內的呂驚鴻陪著他,所以他這種巨大變化也只有呂驚鴻看見。

  她在前面慢慢走,背後腰間有一支鋒芒閃閃的劍尖抵住。如果她想反抗或逃走,任何人都敢保證她一定快不過那把劍。因為那把劍不但抵住她後腰要害,而且又是握在以快劍著名的徐奔手中。

  呂驚鴻不再瞧他,帶他走到一間石屋門口,停步道:「你已看見這座樓房,你想起誰?」

  徐奔覺得她聲音有點熟悉。但她當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不過值得奇怪的是她剛才聲音跟現在顯然大大不同。

  「我只要見凌波仙子。」說完這句話徐奔就緊緊閉嘴,顯然就算一句話也不打算多講。

  呂驚鴻發出低低笑聲。奇怪,她的笑聲也跟剛才的不一樣,聽起來那麼熟悉,好像能刺入靈魂深處。

  徐奔打個寒噤,只有他自己知道多麼渴望多麼想念再聽到這種笑聲。但這個女人是誰?她當然不可能是凌波仙子,所以她一定是妖精。她喜歡鮮血、殘殺以及人世一切慘劇……

  她也喜歡玩火,玩那種可以焚身之後還要涉及旁人的火。徐奔豐富的江湖經驗使他了解和暗自警惕,但她究竟是誰?而且最奇怪的是這座「同心樓」,為何與昔年湖邊那座高樓一模一樣?難道「她」就是凌波仙子?

  這個猜想大膽得連徐奔也極之震驚。幸而徐奔不但頭腦清醒冷靜,同時又是人生經驗十分豐富的人,所以他儘管因大膽幻想而震驚,卻不曾迷亂,看來一定還受得起更大打擊。

  如果徐奔受到刺激便亂了方寸亂了步驟,他一定老早就被詭譎江湖和殘酷現實所淘汰。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僥倖活下來,卻也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關外大牧場五大高手之一。高手其實就是強人的意思,能夠稱為強人的人,當然就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了。

  他的劍一直輕輕抵住全身裹在黑色迷霧中的女人,所以他劍上內力和殺機一傳出,那黑女巫似的女人立刻知道。

  在通常情形之下,這個女人應該心膽俱寒哀求饒命,另一種反應則是豁出性命破口大罵。

  徐奔雖然沒有在這個女人身上看到任何一種反應,但是他並不覺得奇怪,亦沒有意思再加追究。反正他知道這個女人和凌波仙子被擄劫甚至可能被殺之事必定有關連,所以這個女人必定是禍胎。他豐富的江湖經驗告訴他,上上之策就是馬上殺死她,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所以他的劍毫不遲疑亦毫無憐憫,尖銳冰冷的劍鋒刺穿黑色絲絨披風,也刺穿呂驚鴻非常嫩滑雪白的肌膚。

  鋒利無匹的劍尖好像刺入豆腐一樣毫無阻滯。直到這時呂驚鴻才輕啊一聲,聲音中盡是驚異疑惑以及疼痛的意思。

  徐奔的劍只刺入兩寸就忽然停止,因為已經足夠了。以他們這等高手來說,僅僅殺死或殺傷對手還不算,必須恰到好處才算高妙境界。

  不過呂驚鴻居然還沒有死。她身體搖晃了兩下,終於靠在石屋敞開的門框而穩定。

  「你居然下毒手,為甚麼?」

  徐奔劍已回鞘,目光穿過屋門落在那四具石棺。他回答時聲音很平靜:「因為我猜想你一定也替自己準備了一具石棺,當然其中有一具已裝載了凌波仙子的屍體無疑。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但我深信一定不會錯。」

  「假如我就是凌波仙子,而你間關萬里趕來卻殺了我,你會不會後悔?」

  「你不是她,所以我連想也不必想這個問題。如果你是她,我這一劍根本傷不了她。」

  原來如此,無怪徐奔堅持要用劍抵住呂驚鴻要害。當時金算盤雖然激烈反對,可是呂驚鴻自己願意,她語氣中堅強的自信終於使金算盤讓步。但現在看來她卻是大錯特錯了。

  不過她竟然指責徐奔:「你錯了,你難道從來沒有想到我會願意死在你劍下麼?」

  其實任何理由都比不上她的聲音那麼有份量,徐奔實在無法不相信她的聲音就是凌波仙子的聲音,還是一樣的腔調,一樣的語氣。老天,她會不會真的是凌波仙子?

  相當寒冷天氣中,徐奔一點不假額上冒出了熱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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