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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小辛道:「當然有,不過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夠事先趨避危險,我永遠保持主動之勢,所以進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對象不是人類,所以我個人的失敗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夠勝利,這意義之偉大,影響之深巨就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聲道:「請告訴我,你想擊敗的對象是誰?」

  小辛道:「命運!或者你可以稱之為『極限』,因為命運總是以極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來。」

  尤吉祥忽然笑道:「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訴你一句話。我這句話就是:你瘋了!」

  他嘴巴一合攏,立刻變成蠟人一樣蒼白僵硬,也像站不穩的蠟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瘋了,小辛舉步向安居鎮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過,偏要想盡法子跟自己過不去。如果不是瘋子,誰肯這樣做?

  ***

  房間很寬闊而且明亮,一頭擺著一張雲石圓桌,六張靠背椅厚軟墊子上都有人坐。除了花解語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無嗔上人和小鄭。

  另一頭兩邊牆壁各有一排壁櫃,本來散發出各式各樣藥材味道。但後來牆角一個大火盆點燃之後,全室瀰漫著清爽而又甜美的香氣。

  圓桌上有酒,還有五碟熱騰騰的小菜,一個大冷盤是燻雞和醬牛肉。

  李碧天道:「我保證酒菜都不會有問題。但我卻不敢保證這是不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綠野的筷子像她的人一樣敢作敢為,最先落在盤碟中,連吃七口,又乾兩盃酒,才道:「有你保證還怕甚麼?」

  其他的人也不覺被她「豪情」所奪,先後動筷及互相敬酒。

  綠野又道:「最後的晚餐是這一頓抑是幾十年後的那頓,其實有何分別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鄭居然最先答嘴。他還苦笑一聲,道:「大有分別。姑娘,大有分別。」

  綠野道:「你告訴我吧,分別在何處?」

  小鄭道:「螞蟻尚偷生。能多活幾十年總是好的。」

  綠野道:「當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捱日子,或者必須與相愛之人分離,過著孤獨淒涼的日子。更說不定要跟一個你絕不喜歡的人一齊過這幾十年,你怎麼說?」

  小鄭吃一驚,喃喃道:「不至於吧?命運會這麼殘忍無情麼?」

  無嗔上人道:「嘻哈,我很羨慕你。」

  綠野挾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入美麗嘴巴內,才道:「為甚麼?」

  無嗔上人道:「因為你的人生似乎很單純,一加一等如二,二減一等於一。但別人卻沒有這種運氣。因為不恨並非等如愛,不活並非一定死亡。你可以不恨不愛,可以既恨又愛。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綠野道:「這種話你跟小辛去說,別找我。」

  她拒絕得乾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像她天性就是如此。

  花解語溫柔地接上問道:「如果人生的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棱兩可,那末探究與否,又有何區別?」

  綠野不經思索就回答,可見得這答案必已早有,看來很可能也來自「宋媽媽」。

  她道:「不探索不反抗命運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強人。」

  花解語道:「但不論弱者或強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區別何在?」

  綠野道:「不知道。你最好問問小辛。他是強人傻瓜,你一定是弱者傻瓜。」

  她的話一針見血,花解語的確是「弱者」,因為她似乎既不敢亦沒有興趣反抗命運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獨蠱」,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隨順命運,從來沒有露出過掙扎痕跡。

  無嗔上人道:「人生中種種矛盾唯大智慧者能統一無礙,所以並非舉世之人皆是傻瓜。這些看法在佛經中原是很淺的道理。唉,可惜我向來不大留心從不去研究……」

  綠野道:「閻曉雅,你吃得不多,話根本沒有講過。難道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閻曉雅清麗絕俗臉龐上,浮起淡淡笑容,終於開口說話:「我沒有意見,因為我是弱者,弱者向來沒有資格說話。」

  這話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別人更能引起同情憐憫,尤其小鄭眼睛都發直了。

  綠野忽然大聲道:「酒菜都吃夠了。李碧天,告訴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雙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話,絕對不會罷休。

  李碧天訝道:「綠野姑娘,每個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為何一定要告訴你?」

  綠野聲音更大,理直氣壯地道:「因為你不同,你絕對不是他們那一類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別的人,但當然沒有人肯挺身替他說話。

  綠野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快說。李碧天,為什麼?梁松柏算老幾?」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為難很可憐的樣子,張口結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話來。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頭戴儒巾身穿天青長衫。天氣雖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著一把雪白鵝毛扇。此人也長得很清秀,面皮白淨。襯以長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風流」味道。

  他在眾目驚訝注視下走入房間,銳利而充滿自信的眼光逐一瞧過各人,才道:「是我。李碧天是為了我不得不幫梁松柏。」

  綠野聲音居然比剛才還大,叫道:「你?那麼你又為何要幫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類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你雖然很兇,卻兇得可愛。」他眼光對準綠野,剎時已迫得綠野連連眨眼。他好像有極大魔力,很快就使綠野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這時才道:「我不是好人。我外號『惡仙人』,花解語一定可以幫我證明身份。」

  花解語溫柔地道:「你何以會在此地出現?你何以會幫助梁松柏?你何以認識嚴星雨?」

  她雖是詢問卻也等如證實青衣人是「惡仙人」韓自然了。

  惡仙人韓自然道:「花解語,我發覺忽然跟李碧天一樣陷入尷尬形勢中,你的問題我非回答不可麼?」

  花解語道:「一來還是綠野那句話,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嚴星雨。二來我們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後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難道我們臨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給我們滿足麼?」

  韓自然搖搖羽扇,但動作不夠瀟灑。花解語聲音很溫柔,說話的亦完全是哀求式。可是威力卻有如用刀劍頂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絕回答。

  房間內沒有一個人作聲,陷入膠著尷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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