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千幻錄(134)_司馬翎

一三四

　　章端巴替他揀了好幾件，都不合身，而且他知道方巨將遠走中原，這裝束也不能應付，便道：「我們明天要繞路北上，到那星宿海西寧古剎，到那裏再請寺裏的師兄們替你弄一件合適的，這銀子你且收起。」

　　方巨道：「和尚師兄你說這銀子不好，我不要了。」

　　章端巴笑道：「你說得對，不好的東西我們不要。這銀子就送給這主人吧！呶，我另外給你一錠銀子，你藏起來。」

　　方巨立刻快活地將那錠相當大的銀子接過，捲在腰帶中。一宿無話，次日清早冒寒上路，跨越過無數河谷和水湖，午間便到了西寧古剎。

　　那西寧古剎寺門大開著，靜寂中顯得甚是莊嚴。二十年前白眉和尚到此寺時，那寺門堵住的巨大石香爐，此刻卻在裏面大殿前的階下。他們的眼光沿著石甬道，一直瞧進去。那大雄寶殿裏面較暗，看不見什麼。眼光移開來，那長長的白石甬道，兩旁都是蒼翠欲滴的修竹，間或有好幾株筆直的松柏。草地上幾頭朱頂白鶴，長長的腿悠閒地踱著，看來神氣得很。章端巴不知不覺合十禮讚這佛門的寧謐安詳。

　　方巨左瞧右瞧，然後大聲道：「和尚師兄啊，這佛寺大倒是夠大了，但好像沒有薩迦寺那……那麼……」

　　他形容不出來，兩隻蒲扇大的手掌，不住比劃。到底沒使章端巴明白他的意思。

　　章端巴莊嚴地說：「這西寧古剎同是佛門勝地，和薩迦寺怎會有上下之分？」

　　方巨道：「我不是說哪一座寺好些，只覺得有點……不同！我是說……」他嘟嚷了許久，忍不住忿忿地大喊一聲。草地上的白鶴們被他轟雷似地一喊，嚇得都撲翅飛起，甬道兩旁的松柏修竹的葉子都簌簌震動。

　　大雄寶殿內立刻走出四五個僧人，直著眼睛來瞧。章端巴連忙遠遠便躬身合十，再扯方巨一同走過去，打算命他道歉。

　　殿前一共是四個僧人，年紀都甚老。章端巴和方巨走近去，只見他們全都面色灰白，顯出顫慄的樣子。

　　章端巴知道這西寧古剎位處青海，寺中僧侶多半識得藏語，便合十道：「諸位師兄請了，貧僧章端巴乃從後藏薩迦寺來此謁見貴寺主持秋月大師……」

　　那四個老僧人同時「啊」一聲，一齊還禮，左邊那位老僧道：「原來是薩迦寺的章端巴師兄，請進來，主持大師在後面的紅蓮精舍。」

　　章端巴和方巨拾階上殿，隨他們往後面走。那僧人邊走邊道：「老衲等起先以為哪位施主生氣。敢情他天生的嗓子真響，料主持大師也聽到了。」

　　章端巴肅然道：「若是驚動了秋月大師，貧僧罪咎之甚。」

　　「那本來沒什麼。」

　　那老僧又道：「不過當初我們以為別有用意，是以震駭而已！」

　　章端巴聽了想道：「即使以為我們懷著歹意，也不必這麼驚慌啊。」口中卻不便多說，跟著引路的老僧，繞過大雄寶殿，還有好幾座佛殿，才到了寺後。

　　只見周圍俱是修竹成林，那些竹全都圓潤生光，挺拔堅勁。章端巴乃是佛門弟子，認得是南海紫檀竹，不覺大是驚訝，止步躊躇。

　　那老僧見了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之意，便解釋道：「這些竹真個全是南海紫檀竹，乃佛門中貴重異常之物。本寺之能有這麼茂盛的紫檀竹林，全仗三十年前本寺一位有道尊者，到那黃河源頭，把五大靈泉之一，名為『萬鈞靈泉』，引進寺來，才能將這寶竹灌溉得生長不息。老僧等適才震駭兩位之故，便是記起昔年一位姓朱的魔君來到敝寺，聲勢極之驚人，後來又有種種怪異之事。不瞞兩位說，老僧自幼皈依我佛，寄身沙門，從來不知驚喜之情，直到那魔君來時，才曉得這種情緒的味道。哎，這些都是陳年舊事，兩位又非本寺之人，怕無法知悉內情……」

　　要知瘟煞魔君朱五絕離開這西寧古剎時，乃在二十年前，即是天下四大劍派在百花洲比劍大會之後，但追溯起他之到西寧古剎，又在二十年前，合起來即是共有四十年了！這老僧當時親眼目睹，印象自然非常深刻。至今時隔湮遠，便以為外間人必定無從得悉。

　　章端巴道：「這樁事貧僧也得知一點，只不詳細而已。」

　　方巨卻聽得糊裏糊塗，沒有興趣，一邊走，一邊注意路兩旁的竹林，忽然道：「這株紫竹怪光溜的，拿來玩玩倒是蠻好的。」

　　老僧聞言止步，猶疑一會，才道：「這些竹林費盡昔年諸位尊者先德的心血，才能養成這片茂林，老僧不敢做主。」

　　章端巴忙道：「師父別理他，我這位兄弟心腸太直，想到就說，也不管別人受得住與否。」

　　這時，他們堪堪轉出竹林，前面便是藏經閣。閣後便是那紅蓮精舍。忽然竹林轉角處飄來清越語聲，說道：「那位施主既然心愛那株竹，老納便送給他把玩。」

　　眾人尋聲而視，路口已轉出一個披著灰色袈裟的和尚，面目清秀，身材微覺瘦削。當先那老僧立刻合十行禮。

　　章端巴聽了老僧對這和尚的稱謂，知道是本寺主持秋月禪師，連忙行禮，道：「貧僧章端巴奉我師智軍上人之命，特來謁見大師。這位乃是貧僧師弟方巨。方巨，快向秋月大師行禮。」

　　方巨聽話地行了一禮，章端巴又道：「適才敝師弟乃是無心之言，請大師莫怪。更不敢貪受貴寺寶物！」

　　秋月禪師著意打量方巨一會，莞爾笑道：「方施主好一副天生異稟的身材，無怪方才一鳴驚人。老衲久仰令師智軍上人，乃是西藏前輩得道高僧，未知因何法緣，勞煩大師法駕……」

　　章端巴見秋月禪師甚是客氣，心中甚悅，立刻將智軍上人的手函奉上。

　　那秋月禪師雖識藏語，卻不懂橫行如蟹的藏文，接過之後，便道：「令師法諭，須待少停拜讀，如今先請兩位到紅蓮精舍奉茶。」他接著又道：「那紫檀竹乃是沙門弟子至寶，竹身堅淨之極，尋常刀劍，均難損傷。尤其以方施主這種神力天生的身手使用，因為竹身具有彈性，更能發揮無窮威力！這株紫竹已長至碗口之大，重量可逾精鋼。如不是這位方施主，老衲雖肯相贈，怕也無法使用。」

　　方巨大喜道：「和尚你肯給我？」

　　章端巴叱道：「你怎麼這般無禮？應該尊稱為大師才對。」

　　方巨連忙叫聲「大師」，那樣子是唯恐得罪了秋月禪師，因而不能得到那紫檀竹。

　　秋月禪師並不以為忤，還替方巨分說了幾句。這才請他們兩人合力動手，將那紫檀竹拗折。首先由方巨將那竹扳低，然後由章端巴以大手印掌力，猛然震斷。他們照著這方法，果然一下子弄斷那根紫檀竹。再除去頂端枝葉，和斫斷末端較幼的一段，剩下一丈二尺長，恰好給方巨當作鐵棍用。

　　這紫檀竹一當折斷之後，便自動堅凝，一個時辰之後，再不能斫斷。饒是生時能夠斫斷，但也不能以刀劍去砍，必須有像章端巴這麼好功力的內家好手，以重手法弄斷。

　　方巨得意洋洋地把紫檀竹扛在肩頭，不時用巨大的手指去彈那竹身，發出清脆的「錚錝」聲，宛如彈在空心的精鋼之上。

　　他們一道走到紅蓮精舍，在小廳中落座之後，秋月禪師便命人傳來一位老僧，立刻翻譯智軍上人的手函。

　　那名老僧將函譯畢，秋月禪師接過一看，便道：「令師諭中之意，章大師想必已知。」

　　章端巴應道：「貧僧已經知道，寶劍在此，還有家師釋劍之文，請大師一併過目……」

　　秋月禪師接過那柄黑色的五易劍（即玄武劍），細細摩挲了一會，忽地瞿然抬眼道：「老衲昔年也是武林中人，是以一睹神器，不免故習油生。章大師請勿見笑。」

　　章端巴連聲不敢，方巨把紫檀竹扛得厭了，拄向地上，「咚」地一響，裂了兩塊方磚。

　　方巨喜道：「和尚師兄，你瞧這根竹就跟鐵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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