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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好了,你別大叫大嚷,我們好好地說一會話吧!」

  方巨放開巨靈也似的手,乖乖地站在一旁。

  鍾荃問道:「章師兄,你到底怎樣認識他的?他那身橫練工夫太俊啦!」

  章端巴道:「昨夜我離開你,便在城外碰見他,他正好半夜偷偷練那混元功,雖則未練到頂點第三層,卻已達到第二層,而且根基非常牢固,尤其『油鐘貫頂』的功夫已經練成。我一時高興,便指點他從原有根基,改練金鐘罩功夫,約定今日在這裏會面。這便是全部經過情形了。」

  鍾荃讚道:「若不是碰著師兄乃是密宗高手,他這金鐘罩再也練不成,真是他的好運氣!」他轉面向方巨問道:「方巨,你的混元功,是誰傳授的?」

  方巨道:「是個老道人,那時我大約七八歲,我的媽苦苦央求他,他摩挲我渾身好久,不住搖頭嘆氣,卒之教我每晚這樣練,於是我便一直練到現在……呃,對了,小和尚,你昨夜給我的銀子,我媽不准我隨便收下,要我還給你,並且代她謝謝你。銀子就擺在那邊地上!」

  章端巴搖頭道:「這怎麼行?你媽的病,要銀子才能治好呀!」

  方巨道:「我媽說,一定不可以胡亂收下人家的銀子,情願她……哇……」他忽然哭將起來,繼續地道:「情願她病死……」

  章端巴為難地望鍾荃一眼,不知所措。

  鍾荃道:「師兄你去他家裏一趟吧!他的媽既是病了……」

  章端巴擺手截斷他的話,皺眉道:「我生平最怕和婦人說話,這……行啦!師弟,你幫幫師兄的忙,就是你去一趟吧!」

  「什麼?要小弟去一趟?」

  「這是最好的了,他的母親是漢人,你去正好合適。」

  「哦?」鍾荃怔一下,道:「是漢人麼?那小弟便去一遭。」

  章端巴見他義形於色的樣子,禁不住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膊,沒有再說。當下兩人又談一些關於劍主波斯巨賈之事。據章端巴所知,那巨賈果真病倒了。於是約定明日再繼續聯絡,現在便分手,鍾荃由方巨帶路,逕自出林而去。

  方巨的家,乃是從這林子再過去五六里路,地方相當偏僻。鍾荃展開腳程,立刻發覺方巨原來天生的一對飛毛腿,迅速得異乎尋常,心中稱異不止。

  不久工夫,便來到一座牢固而粗陋的木屋,雖然大部分是用木頭建造,但四面仍有大半丈高的砂磚。

  卻見雙扉緊閉,一塊巨石堵在門口。方巨過去挪開石頭,然後叩門叫道:「媽,兒子回來了!」叫完後,拉開門扉,大步走進去,鍾荃也緊隨而入。

  這地方自然沒有廳房之分,更沒有陳設,但屋中卻光亮得很。靠右首牆邊,擺著一張木榻,床褥被衾十分豐厚。一個婦人在枕上側轉頭,瞧著他們進來。這婦人雙鬢俱白,容顏枯老,但面龐的線條輪廓,仍使人覺得相當清秀。

  方巨壓低聲音道:「媽,這是我師哥,小和尚說的!」

  老婦人「嘎」了一聲,鍾荃連忙趕上一步,恭敬行禮,然後道:「小侄鍾荃,叩見伯母。」

  他說的是漢語,榻上的婦人「啊」了一聲。

  「小侄敬慕令郎是個大大的孝子,故此不揣冒昧,徑來謁見請安,並代章端巴兄解釋一事,請伯母宥恕唐突之罪。」

  她微弱地道:「阿巨快搬椅子請相公坐著。」她說的也是漢語,「咳!自從十二年前,見過天山彭道長一面之後,至今未曾接晤過我族的人……」她的眼中,已是淚光閃閃。

  方巨已搬來一把椅子,給鍾荃坐著,自個兒卻坐在母親床頭的地上,用那巨大的手指,替母親揩拭淚珠,一面道:「媽,你哭啦……師哥是最好的人,他一聽我孝順你,便不肯揍我……」

  鍾荃岔開話題道:「伯母方才提起的,是不是天山二老的彭易老道長?小侄也曾聽家師提過……小侄是崑崙派的!」

  細論起來,鍾荃未免太過粗心,也不想想在這邊荒之地,會有漢族婦人隱居,並且認識武林中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大有思量之處了。可是鍾荃心地厚道,閱歷又淺,總沒有帶著三分防人之心,又認定天山是武林正派,這婦人既和天山二老彭易道人有瓜葛,定必也是好人,於是一無隱瞞地將自己的底細抖露出來。

  婦人輕喟一聲,道:「老身久聞崑崙派是一等的名家正派,代出高人,如今得見相公,果然不虛,只恨福薄緣淺,迄今方始識荊……」

  鍾荃連忙遜謝,道:「令郎昨晚遇到章端巴師兄,如今已練成金鐘罩功夫。章師兄乃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智軍大師的入室高弟,並且是有道高僧,為人最是厚道熱腸不過,昨夜奉贈的銀子,務請伯母收下,決無妨礙。」

  「得到相公一言,重於九鼎,老身豈敢不信?只是既承大和尚傳授絕技,又蒙賜巨金,此恩此德,如何能夠報答?」

  「媽!我給小和尚磕頭去!」方巨忽地插嘴。

  「阿巨,這不是叩頭便能夠報答的恩德!你要知道……」

  「伯母,」鍾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你休息一會再說罷,時候多著呢!」

  她軟弱地閉上眼睛,方巨連忙從床頭處掏出一個瓦罐,探手一摸,忽然叫道:「媽,怎麼一點點都沒有啦?昨兒不是還有半罐麼?」聲震屋瓦,顯然心中十分著急。

  老婦人震動一下,睜開眼睛,苦笑一下道:「那都是假的,今早媽都倒掉了!唉,彭道長逾期不來,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面色漸漸泛青,難看之極。鍾荃心中大駭,眼看這婦人一口氣快接不上,連忙從身上掏出一個小指大的羊脂白玉瓶子,拔塞倒出三粒紅色小丸,命方巨立刻給她服下。

  這一瓶紅色的小藥丸,乃是崑崙歷代秘傳的續命刀圭聖藥「火靈丹」。任何槍刀拳掌的嚴重創傷,只要服了,立刻保住丹田一口氣,不致立刻斃命,以便從容醫治。如是輕傷,則幾乎可以合口生肌,立刻痊癒。

  不過方巨母親的情形,便不能一概而論,因為這「火靈丹」只能治刀兵之傷,並非能醫百病。只是鍾荃一時慌忙,忘了這些,連忙倒出三粒給她服下。

  剎那間,方巨母親面色緩和過來,睜開眼睛,居然有點精神。方巨失口號叫一聲,卻立即掩嘴止住,可是拇指般大滴的眼淚,卻直掉下來。

  鍾荃被他這種至情至性激動得鼻子酸酸的,安慰他道:「方兄弟別著急,你看伯母不是好轉了?」話聲中帶著濃重的鼻音,生像患了大傷風的人說話。

  方巨點點頭,氣息粗大地喘著。

  方母在這氣氛中,一時倒不知是悲是喜,歇了一下,才能夠開口。她道:「鍾相公古道熱腸,急人之急,老身感激難言。方才慨贈的丹藥,敢是貴派刀圭藥火靈丹?當年彭道長也曾提起過,說及此丹寶重非常,與他特為老身配製的『冰魄丹』,雖是一寒一熱,卻是殊途同歸,甚至更具靈效,可以根治老身所受的內傷,不過……」她頓一頓,終於說下去:「不過老身另有痼疾,卻仍無法祛除,恐怕有負相公贈藥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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