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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令人騖異的是他兩次鑿石,都沒半點聲息,連石屑掉下時,也被他用極俐落的了法接住。之後,這位老人家兩指拈著鋼絲,插入縫中,輕輕一掃,同時側耳細聽。鐵絲極為輕巧地擦過一些堅硬的東西上,他微微一笑,又蹲低身軀去聽下面的聲音。然後收起鋼絲,另用一支身扁頭尖的精鋼小工具,緩緩插進去,內力傳到上面,巧妙地挑了一下。

  跟著先在那塊有如門戶大小的不同顏色石頭上鑿了橫排兩個洞,大小只容一指,然後才蹲低身去挑下面的縫隙。

  他一手扣住一個小洞,運力托起一點兒,然後往外拉,只見登時露出了整扇的石門。這位一代稱絕的神偷,以無比巧妙的手法,居然把瞧不出的石門都給弄開。先在縫隙裡往裡面一張,心中吃了一驚,動作為之停頓。

  原來一眼望進去,只見滿眼奇花異草,地上可沒有半點泥士,一片雪白石地,那些花草就在石地上長出來。

  裡面地勢寬廣,約有畝許大小,在奇花異有之中,轟立著一座石刻的圓墩,總有一丈高下,五尺寬廣。

  這些圓墩都雕刻著雲紋,乍看來真像一朵朵白雲。其上都一式盤坐著一個老道人,須長及腹,雙目闔垂,法相莊嚴之極。

  近門五丈處也有一座雲墩,上面坐著的道人看起來年紀好像最輕,因為他的面色尚有一點活人氣,不似其他的簡直已如化石。

  他把石門挪開尺許,側身挨進去,但覺裡面溫暖異常,是一種令人非常舒服的溫暖。對正石門那座雲墩上的老道人栩栩如生,似乎要睜眼瞧他。獨孤及善忽覺得好像侵犯了人的秘密,因為微感愧疚,趕緊溜開,走到另一座雲墩,伸手摸摸雲墩上的雲紋,觸手冰冷異常,差點兒打個寒噤。

  這使得他奇怪非常,暗中一數,這類雲墩大約將有十個以上,每個道人都是那麼老,算他一個人只活八九十年,加起來也有千載。

  這使得獨孤及善肅然起敬,覺得不便多事逗留。

  因為這些老道人好像都在雲墩上坐化,神情莊嚴肅穆,說不出一種令人敬畏的氣氛。饒他獨孤及善平生見多識廣,也感到此處莊嚴之中又含有偉大犧牲的氣氛,壓迫著他。於是他不再深入,退將回去。

  但他又想知道是否所有的雲墩都是那麼奇冷,這可和溫暖無比的氣溫大相逕庭,故此甚是好奇。

  雖覺得那雲墩上的老道人似乎未死,但終於鼓勇走近去,伸手一摸。

  雲墩奇冷無比,似乎比剛才那個還要冷上幾倍,以獨孤及善的功力,尚且一陣寒栗。當下想到那老道盤坐在雲墩上,怎能忍受得住這般寒冷?不然就是上面並不像下面那麼奇冷?

  他驀地一飄身,躍起尋丈,正待伸手去摸,忽見那道人雪白的長須無風自動,駭了一跳,趕緊改進為退,電閃般退飛開去。

  只見那老道人長須飄飛中,右手輕輕一抬,袍柚飄拂一下,一股無形潛力,突然沖到。獨孤及善已看出那老道人使的乃是武功中最上乘的「罡氣」功夫,嚇得面色一變,倏然身軀一拗,縮頭藏腿,一面運氣護住左肩。

  只聽「轟」的一擊,那股潛力,只是一觸他左肩,便立刻像點燃一枚響炮,大響一聲。

  獨孤及善生像被一座大山撞了一下似的,身形翻翻滾滾,直飛開去。頭腦間也震盪得昏昏沉沉的。

  可是就在身形電疾撞向石門那一刹那之間,他到底功力精純,不比等閒,勉力使個身法,颼一聲從門縫中閃出,又飛了尋丈,這才撞在外面石壁上,掉下地面。

  他昏昏眩眩地扒起來,扶壁站了一會,暗中行功運氣,並無嚴重傷勢,只不過左肩疼痛難當。

  伸手入衣服下一摸,忽然大吃一驚,原來那塊玄犀皮已經碎為數塊。

  他不禁暗叫:「好險!」

  他暗忖想道:「假如沒有這塊寶貝,我的左肩還能完好麼?那老道人功力之高,已達匪夷所思之境,只怕縱然璿璣子老道長在世,也當不起人家罡氣一擊呢……」

  想來想去,此地終非久留之地,奇怪的是那老道人若是迷宮主人,功力又如是之高,何以一擊之後,便仍然端坐瞑目,動也不動。

  這可和迷宮禁條不符合,因為這迷宮第三層例不許人闖入,凡是找到入口者,例必有死無生。

  多少年來,唯有璿璣子老道長出入自如。

  他把石門托好,回身循甬道走出,剛剛到了洞口,忽然人影一閃,一個人站在他跟前。這人身法之快,無與倫比,因此第一個意念浮上心頭,便是「此人必是迷宮主人」。眼光到處,只見那人身材矮細,頭綰雙髻,原來是個小道僮,長得眉清目秀,靈慧之氣,盎然外露。

  真是好一個根骨上千的人品。

  這道僮俊目中射出寒冷如冰的光采,道:「嘿,你可曾進去見到師祖爺們。」

  獨孤及善威名震宇內,情知最好撒個謊,大概便沒有什麼麻煩,但以他的身分,又焉能打誑欺騙?

  他正在遲疑之際,那道僮舉手摩拏胸前一顆大珠,又道:「莫非你沒有進去,因此莫名其妙?」

  獨孤及善含糊地嗯一聲,眼光落在那顆大珠上面,不由得失聲贊道:「好一顆大珠,真是稀世奇珍。老朽平生所兒的珍寶小計其數,但若與此珠一比,賤如塵土!」

  他本是誠心讚賞,卻不料引開道僮的注意力。

  他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道:「這個本是一條老龍頷下的驪珠,我師父費了整年的心力,才把那條老龍殺死……」

  只見他一邊說,一邊用雙手去由拏那顆驪珠,但見那顆珠上陡現五色彩光,閃躍流轉。神偷獨孤及善見到他天真的笑容,心中反而一震,驚忖道:「此子雖然年輕,但早先現身時的身法及語氣,老練之極,然而如今又天真無邪。可見此子一身武功已得真傳,不過年紀委實仍輕,是以老練與稚氣凝於一身。看來要對付此子,只怕比之生平所遇的強仇大敵還要艱于應付」

  神偷獨孤及善在心中驚想著,忽見那道僮陡然眼射寒光,似要發話,他連忙搶看問道:「小道長你這顆珠于真是連城之寶,不知可肯出讓?」

  道僮皺眉道:「你這個老頭真是荒唐,此殊是我最心愛之物,故此我師父才會費了整年心力,殺龍奪珠,憑什麼出讓?」

  只見他那愛珠之情,溢於言表,獨孤及善確定了這一點,心中反而暗暗高興。又問道:「令師可是那個威震天下的迷宮主人?老朽聽了小道長之言,還有一點真並不明白……」他冷笑一聲,道:「你既敢闖入迷官,當然知道我師父的威名。你有什麼弄不明白的?」

  獨孤及善平靜地道:「按諸自古之傳說,龍乃四靈之長,有極大神通,令師如何能把它殺死,而奪取驪珠?」

  道童眉宇間露出不耐之色,道:「我金鐘島迷宮深藏海底,豈只能見到龍,還有許多古怪的海底生物,你連做夢也夢不到哩,閒話少說,我迷官規矩,不許世間凡人闖進第三層禁地,犯者必死。說不得你要把命留下來……」獨孤及善實在無計可施,若果對方乃是迷宮主人,他便可以依照約定之言,堅持要會齊另外兩人才肯動手。

  但這小道僮只及得他孫子的歲數,他豈能說出不打的話。然而另一方面又知道對方年紀雖輕,功夫卻絕對弱不了。

  自己如果打算要贏他,還非用出全力不可,到那時節勢難留手,那只怕會將對方擊斃。道僮見他沉吟,倏然踏步直欺中宮,伸手去捋他鬍子,另一隻手卻如靈蛇出洞,快如電閃般疾點他脅下。

  獨孤及善一閃身,滑溜如魚般轉到他身後,果見小道僮左肩一沉,料他要右轉,便待由左邊繞過去。

  他的神偷身法,天下無二,能夠緊吊在一個人身後走十裡八裡,把東西偷個乾淨,才悄然離開而那人仍無能發覺。

  正因為他的腦筋靈活異常,猛然心中一動,只見他不從左邊轉去,卻反而打從右邊繞走。小道僮果是誘敵之計,身向左轉,恰好和獨孤及善錯過。

  只見他正臉泛紅,眼露慍色,頭也不回反手一掌向身後拍出,一股掌力如狂飆般卷出。獨孤及善大吃一驚,因為這掌力雖與那別有洞天的石室中老道人有陽剛陰柔之別,但知脈胳分明。

  可以推出同是這種類似罡氣的功夫,只不過這小道僮功力未深而已!當下也自一掌劈出,「轟」的一聲,神偷獨孤及善被震退數步。

  那小道僮霍地轉身,問道:「你的武功果真不差,你叫什麼名字?」

  獨孤及善對掌之後,心中已有主意,道:「算了,我這麼一把年紀,實在不便和你動手,咱們到此為止,勞你把令師請出來吧!」小道僮生氣地瞪著道:「你的話好生欠通,豈不聞古人言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贏得我,自然見到我師父!」

  獨孤及善微笑遛:剛才老朽已領教過小道長的掌力,的確妙絕人寰,但莫看老朽擋不住,其實你這種最上乘的功夫未曾煉到成功境界,最耗真元,打下去吃虧的將不是老朽……」

  小道僮難然知道這個老兒所說的有理,但自恃迷宮絕藝,天下無雙,便冷冷一笑道:「不管怎麼說,少島主還是要留下你性命在此!你以為不說出姓名,我便沒有法子麼?哼,十招之內必要使你原形畢露……」

  獨孤及善趁這時運集功力,準備全力應付。要知這小道僮年紀雖輕,其實卻極為厲害!按理說以獨孤及善為武林四絕之一,一身功力可想而知。

  但在目前這種情形之下,一則已見識過武林至尊璿璣子門下孫伯南的身手,他也是年紀輕輕,但武功之高,竟自不可思議,這小道僮乃是迷宮主人嫡傳弟子,當然不同凡響,因此他不敢大意。

  二則以他這麼一大把的年紀和聲望,對付這個小道僮真是勝之既不武,不勝反為人笑。是以他必須以全身功力來和他周旋,希望恰到好處地使對方知難而退,把師父叫出來。小道僮呼的一掌擊來,平淡無奇,獨孤及善起了爭強之心,硬想不被對方識出底細,往旁邊一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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