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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上官理暗自一哂,想道:「我也大多事,到頭來還是莫名其妙,倒不如回客棧睡一覺——」

  原來他們爺兒兩個一離開衡州,便分道而行。上官理由大道追趕,老人家歸元泰卻翻山越嶺,仗著數十年江湖經驗,追躡朱玉華芳蹤。

  二人互約定在河南洛陽見面。他若不是在酒館裡被這幾人一打岔,也許已出城去了。

  城裡,逛到街上,無意中經過朱玉華落腳的鴻賓客棧,他只是隨隨便便探頭向店內瞧看,店小二殷勤招呼著,但他並不在意,沒有瞧見那陰險的劉有,便自作罷。

  這正是合該有事,他若遲走一步,便可瞧見朱玉華了。

  原來朱玉華覺得此去天池路途遙遠,非找匹坐騎不可,出來托店家替她找匹腳程夠快的牲口,不拘驢馬都成。

  她那種既溫柔又美麗的聲音和笑貌,使得那店家不知怎的暗中立誓要替她盡心去找。

  經過兩個時辰之後,店家去把她請出來,只見在門外系著一匹黑馬,它看起來神駿非常。

  可是那頭黑馬雖是拴在木椿上,卻不時橛蹄昂首,顯得脾氣不太好。

  店家道:「姑娘啊,這匹黑馬外行人也瞧得出是匹好牲口,就是脾氣稍微差一點,但沒關係,此馬乃是那聚興客店一個客人的坐騎,那位客人現在病重得很,又沒錢付房租,他同意賣掉這匹坐騎。如果姑娘怕它的脾氣,小的牽回給他便了。」

  朱玉華走近那匹黑馬。

  店家驚道:「姑娘別這樣走近去……」

  叫聲中她已走到馬旁,伸出玉手撫摸在馬頸上的鬃毛上,輕輕道:「馬兒你敢是不願離開舊主人?但你不必害怕,我會好好對待你的……」

  那匹黑馬登時安靜下來,她那溫柔異常的聲音又響起來,道:「你知道我一向沒有許多騎馬的機會,所以我的騎術不大好,你可千萬別亂掀亂跑呢!」

  黑馬低嘶一聲,低頭來挨她的玉手。

  店家看得目瞪口呆,之後,朱玉華提議多送點銀子給那位賣馬生病的客人,又酬謝那店家一塊銀子。

  那店家十分感動地派個夥計把銀子送去,一面著人來洗刷那匹黑馬,並沒有昧著良心侵吞馬價。

  朱玉華回到房中,欣然就寢,隔壁那個惡徒劉有,直等到二更鼓後,斷定她已經要歇了,便開始行動。

  他走到院中,從囊中掏出一隻閃閃有光的白鶴,製作異常精巧,這時四下又涼又靜,客人們都睡熟。

  他陰笑一下,把鶴嘴一拉,拉出尋尺長的一節細管,但還不停手,繼續往外拉,轉瞬間又拉出五尺來長。

  原來那支絀管精巧地套著縮起來,拉到最長時有五尺半長。現在加上他俯身伸手,可就遠達八尺以上。

  細管尖端輕輕戮破窗紙,伸進半寸左右。

  那白鶴腹裝著五鼓迷魂香,劉有只須輕輕地掀動白鶴翅膀,迷魂香便可以壓入窗內。

  這時住在聚興客店的上官理好夢正酣。

  不過他也剛是睡著不久,原因是他右邊的房間住著一個病人,不時哼哼唧唧,噪得他心煩意亂。

  左邊則是那錢國忠,倒沒有什麼奇怪聲音,只聽到他不住地喝酒。

  上官理本想搬房間,但後來一想,他若是不能忍受,別的客人也更不能忍受,如此那得病的客人非被店家迫遷不可。

  他在江湖上為的是要行俠仗義,抑強扶弱,豈能因一時安逸而陷別人于危境,因此他終於忍住。

  二更鼓剛剛響過,錢國忠那邊房問忽然「蓬」一聲,上官理給嚇醒,辨認出是拳頭擂在床板上的聲音。他暗自一皺眉,想道:「這廝打輸了,卻用床板出氣,真是豈有此理?」

  立即又想到他們那樁爭鬥之事:

  「奇怪,他們是爭什麼呢?記得那劉有說過要錢國忠立刻搬出鴻賓客棧那麼劉有也住在鴻賓客棧了!我去瞧瞧嗎?」

  他剛剛想到這裡,隔壁的那位病人又哼哼唧唧起來,使得他心煩得很,猛然坐起身。

  但轉瞬間一切都靜寂下來,睡意重又襲上眼皮,他朦朧著眼睛倒回床上,頭一靠看枕頭。

  忽聽錢國忠大著舌頭地喃喃道:「那妞兒太美了……太美了……」

  上官理有如弦上的彈丸般「崩」地跳落在地上,掀開後窗,一溜煙飛上屋頂,略略一辨方向,便朝鴻賓客棧疾奔。

  一面走一面埋怨自己道:「分明那幾個傢伙剛才曾說過這件事不必用江湖規矩解決,那除了採花之外,還會有什麼呢?上官理你可真糊塗,這回趕到鴻賓客棧,若不見到那劉有,一個清白姑娘可就要毀在你手中啦」

  當然他沒想到劉有乃是在店中動的手。因此一路疾奔,卻耳目並用,嚴密注意有沒有夜行人活動。

  朱玉華連日來疲乏過度,故此熄燈很快便睡著了。但她到底還是讓劉有的腳步聲驚得半醒。

  須知她當日被蜘蛛黨六惡薰過一次迷香之後,自此每晚都懷戒心,對著這件事念念不忘。

  那劉有功夫雖不錯,如何可比蜘蛛黨六惡,故此腳下那種輕微聲息,反而教朱玉華驚得醒了一半。

  假如他不故意躡足行動的話,朱玉華反而不會驚覺。

  她忽然嗅到一股奇異的香味,猛而大吃一驚,立刻屏住呼吸,饒是這樣,頭腦間已昏昏沉沉朦朧欲睡,

  但她極力支持著,不讓自己心力鬆懈而睡著。

  香氣彌漫一室,但她已屏住呼吸,沒有再吸進一點。眨眼間,房門傳來輕微的響動,有人在外面撥動那門閂。

  她覺得自己老是朦朧欲睡,明知危險已在咫尺,但那雙眼皮老是要垂下來。房門輕輕打開,一條人影閃進來。

  這條人影不消說已可知是江南惡徒劉有。他反手把房門掩住。

  剛好他掩上房門,上官理有如健隼下擊般颯然墮落院中,來勢雖急驟無比,但聲響全無。

  他在這一刹那間仿佛曾見那房門關上,但裡面卻悄無聲息,故此他沒有絲毫疑心。

  在他飛墮在這院子之前,他已在店門房頂處用特別銳利的眼光看到那櫃圍木牌上寫著姓劉的住在這個院中。

  雖然他不知劉有是否用了真姓名,但他到底先趕來這個院中。

  劉有似乎發覺窗外有颯然風聲,心中不由一陣疑惑,立刻掩到窗邊,往外一瞧,卻沒有人影。

  原來這時上官理已掩到他房門外,故此他沒有瞧見。

  劉有暗暗地陰笑一下,自己這疑心未免多了一點。回顧房中,仍是一片漆黑,便摸出火熠。

  他慢慢摸近床前,朱玉華明明知道有人移近來,但她的眼睛疲倦得要死,再也睜不開。

  她的心好像直向無底深淵下沉,下沉……雲霧繚繞,一切都那麼飄渺朦矓。

  上官理已發現那房中沒人,他的聽覺聰靈無比,最低微的呼吸聲也能聽到。因此他不必進房,已知內裡沒人。

  這一急非同小可,退出院中,忽然頭腦微暈,原來一種古怪的香味,令他暈眩,他俊目一睜,忙忙四顧。

  這時劉有已摸到床前,舉起火熠,但忽然改變主意,無論如何他不能大意露出光亮。

  因此他把火熠放同囊中,自覺心跳甚急,這可是平生未試過這麼緊張,自己哂笑一下,彎腰伸手便摸。

  猛覺胸口冷風襲到,趕緊閃時,已來不及了,登時心胸一陣翳悶,眼前一黑,咕咚倒在地上。

  房門呀地無風自開,又一條人影疾似飄風般閃進來,火光驟然一亮,照見了這人英俊的臉龐。

  這人正是上官理,他剛剛要查清那陣悶香的來源,就廳到房中咕咚一響,於是他的極快身法閃進來查看。

  火光之下,只見那床前地上一個人如煮熟了的大蝦彎曲地躺倒,床上的被衾上,一個美如仙子的姑娘,已經睡熟了。

  星眸閉住,鼻息均勻,宛如一朵盛放的睡蓮,一隻皓白如雪的玉手伸出床沿,纖纖玉指駢攏如戟。

  上官理一看敢情好,自己爺兒兩踏破的鞋,卻無意在這兒見到她,而且還是在這等危險尷尬的情形之下。

  他江湖經歷多,早已閉住呼吸,這時已悟出經過情形大致怎樣,便點上燈,彎腰把劉有搬回他的房間。

  先解開他的穴道,但不容他說話,跟著已用重手法點在他天殘穴上,往後的歲月中,那劉有不能用氣力,甚至乎動怒也使不得,否則便立刻全身痙攣,疼痛難當,而且最慘的是已喪失生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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