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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吳仙客道:「我從一些詩詞之中,發現了許多人生的道理,也得知如果想明白世間事理,甚至生與與死,以及宇宙萬物的來源等大道理,唯有書本中尋求。因此,當我奉命全權監造此舫之時,我開始大量閱讀,並且暗中向一些宿儒請教書中之義。」

  趙羽飛不禁贊道:「要得,你一定進步很快。」

  她歎口氣,道:「可以這樣說吧,但我越是懂得多,就越煩惱。」

  趙羽飛道:「為什麼呢?」

  吳仙客:「在以前,我不太覺得老仙的事做得不對,做讀多了書,知道我們此前所為,實在很不好,可是,我也懂得了忠的道理,所以一件本來很簡單的問題,可就變得十分複雜了。」

  趙羽飛道:「你意思說,你雖知道仙宮主人不對,但為了維護臣子盡忠的道理,所以感到不能背叛她,是也不是?」

  吳仙客道:「正是如此,若是從前的我,一旦認為她不對,那麼我就設法對付她,假如真有感情,不忍傷害她,那麼我只要走開就行啦!」

  趙羽飛點頭道:「是的,這真是一個莫大的矛盾,是個不易做得妥當的難題。」

  要知道趙羽飛學問甚佳,而又通達世情。因此,他明知有所謂大義滅親的道理,可以告訴她,讓她得以安心。

  但這個道理,目前卻不宜說出來。這是很傷感情的道理,當一個人剛剛在邪途上,想向正義之路走時,開始之際,不能使她面臨太嚴重的抉擇。況且,他眼下有更優越的武器,要使她改過。這個利器,就是感情。

  她對水仙宮的不忍背棄,亦是感情而已。因此,趙羽飛先利用感情,使她脫離水仙宮,這叫做以牙還手,換句話說,便是以毒攻毒一般。等她正式脫離了水仙宮,對正派方面的人和作為,都有較深的認識,這時,才用道理使她完全信服這樣做馬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所以他並不向她說教,又接著道:「你不必煩惱,水仙宮既然多行不義,那麼你只要不再參加這些罪行,也就足夠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果知錯能改,那就離聖賢也差不多了。」

  他溫柔地向她笑笑,又道:「在我個人來說,我倒不希望你是聖賢,只希望你是個好女孩子。」

  吳仙客一方面感到遍身溫暖,一方面又覺得奇怪,問道:「我是聖賢的話,你應歡喜才是啊!」

  趙羽飛搖頭道:「不,聖賢總是太嚴肅了,叫人受不了,我不要你變成那樣子。」

  現在他的心情輕鬆得多了,因為他已瞭解吳仙客並非中毒已深,變成心腸冷酷的女孩子。相反的,她在那種處境之下,居然能夠力求上進,讀書問道,尋求人生應行的道路。

  她從前只不過做錯了,雖應受懲,但可幸的是她回頭未晚,還可以將功贖罪。

  趙羽飛設法挪動胳臂,把她摟住。這是他首次對她表示愛護和好感,而且很親熱。

  吳仙客頓時覺得好像已有了寄託,再也不是孤伶無依。甚至覺得前途燦爛和充實,一切都變得富有意義,值得去做,更值得好好活下去。

  她輕輕道:「我監造此舫之時,忽然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我的心性不似水仙宮中的人,所以,以老仙那麼厲害無情之人,遲早會因一點兒小事而加害我,就像以往她一些乾女兒的結果一樣,是以我為自己打算,在這裡面裝設幾處秘密機關,希望有一天,能夠利用它逃得一命。」

  她摸索艙壁一下,發出低微的喀嚓一聲,壁上出現了一條小裂縫,透入強烈的光線。

  她把眼睛湊上去,向外面查看。過了一會兒。她才讓開地方,道:「公子你自己瞧瞧。」

  趙羽飛道:「以後我們互相呼喚名字,好不好?」說罷,擠過一點兒,湊在裂縫上向外望去。

  只見此舫尚在浩蕩無涯的湖中駛行,但遠處卻有一艘巨舫,似乎向這邊駛來。外型雖然不同,但由於她叫他觀看,可知這一艘巨航,必與水仙宮有關。

  他看了一陣,才道:「咦,我本以為遠處的巨舫是駛來會合,現在才知道是向同一方面行駛,要在前面才能會合呢!」

  吳仙客道:「會合之處,在一條河流外面,但雙方不會停下說話,必是一直並舷行駛,將要北上入江,最後駛返金陵。」

  趙羽飛沉吟一下,道:「那麼這是返回水仙宮了?難道不怕洩露行蹤?」

  吳仙客道:「以往從不航駛到金陵,但現下情勢不同,因為我已被你帶走,老巢已無秘密可言了,所以那水仙一號得報,立刻過來護航,返宮報告。」

  趙羽飛道:「我記得水仙一號是你的大姊于娉停所率領的,是不是?」

  吳仙客點頭道:「正是她了,但我希望來的是水仙二號而不是一號。」

  趙羽飛道:「為什麼?」

  吳仙客道:「水仙二號是二姊春風統率,她為人和氣可親,平日與我很有感情,如果萬一不幸落在她手中,或者我們還能挑選。」

  趙羽飛道:「從她們的名字上,可以看出一個像冰雪般寒冷,一個如春風般溫和。但這只是表面上如此,只不知她們的真正內心,可是這樣?」

  吳仙客想了一想,才道:「大姊雖然冷若冰霜,但當手下之人犯了無心之失,她總是倦作不知,甚至釜底抽薪,把事情化解,免得手下受罰,所以真正說起來,大姊的心腸也很軟熱呢!」

  她笑一笑,又道:「你提起這一點,倒教我記起了不少事啦,我想我直到現在,才當真對她們的為人,有較深刻的瞭解。」

  趙羽飛道:「你說過在於娉婷船上的秘艙中,還有一套測音儀,對不對?所以我極希望那艙是水仙一號,便省得咱將來花費許多時間找尋它了。」

  吳仙客大吃一驚,身子微顫,道:「什麼,我的老天爺,你不是當真想到她船上偷取那盒測音儀吧?唉,假如來的水仙一號,我們連逃走都增加了十倍的困難,莫說還要偷取測音儀了。」

  趙羽飛道:「我要問你一件事,那就是何以連你也認不出來此船是一號或二號?」

  吳仙客道:「難怪你會有此一問,這是因為本宮的三艘水仙航,每一航至少設計有五六種偽裝,有時候簡直完全變了樣子,因此,假如你目下離開此船,而不曾回顧一眼的話,等到船混入其他船隻中之後,你一定再也認不出哪一艘才是這水仙三號,因為此船現在的形狀顏色和大小,皆與你初見之時,截然不同。」

  趙羽飛這才明白了,道:「這就無怪你認不出來,也可見水仙宮的主人的沉潛多智,計畫周詳,以她這等手段計謀,你們水仙宮能夠在江湖上如此隱秘,做盡了傷天害理之事而無人能夠奈何得你們,真是有道理的。」

  吳仙客道:「假如你指的是拐誘人家女童,而使許多小生靈不得成長,我可沒有話說,但即使如此,亦不足以稱為做盡傷天害理的惡事啊!」

  她接著放軟聲音,又說道:「我並非袒護她們,而是跟你講道理而已。你千萬不要誤會才好。」

  趙羽飛道:「我不會誤會,你反駁得好,因為假如你不說出心中之言,我便無法得知你的看法了,是不是?」

  他決定不惜費些功夫口舌,也要使吳仙容明白是非善惡之間的分際。如果她對所做之事,根本不認為是壞事,那實在很難譴責她。水仙宮主人厲害之處,正在於此,她曾使屬下之人認得字,卻不讓她們去讀聖賢之書。

  照他的猜想,也許全宮上下之人,也全然不會談到善惡的問題,凡事只講究利害。

  這樣,在水仙宮中養成的人,自然個個皆是不擇手段,但求有利於己。在這種環境中,沒有朋友可言,對誰也不敢推心置腹。生怕講錯一句話,便會遭受別人密告求功。

  任何人閉眼想想,活在這種可怕的,冷酷的環境中,做人有何趣味,個人又有什麼價值呢?

  趙羽飛徐徐道:「仙客,我只想使你同意一個想法,那就是凡是降生在這世間之人不管出身是高貴,或是貧賤,都有安然活下去的權利。至少,旁人不能左右他的生死,除非他的作為,傷害了別人而須受懲罰。除此之外,別人無權左右他的生死。」

  吳仙客沉吟一下,才道:「原則上自應如此,但可惜世間之事,並不如此。」

  趙羽飛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決定帶你去拜訪一位非常有學問,又非常有道德的老夫子,咱們一塊兒請教他。」

  吳仙容笑道:「你覺得講不過我麼?」

  趙羽飛道:「那也不是,我雖然懂得很多道理,對許多事情,辨別得出對與錯,但所有道理,我只是明白而已,說出之時,卻好像有點兒不能完任表達。我想這樣會減少了說服的力量,因此,我要帶你一同去請教這位飽學通儒,順便也可以學會怎樣把道理講出來,使不明白之人很快明白。」

  吳仙客露出一種敬慕的神色,她感覺到這個英俊的男人,並非徒然有俠義心腸,以及武功過人而已。最令她動心的是他有一種奇異的高貴的氣質,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的精神,為他自己的理想去奮鬥的意志。

  她雖然不知道趙羽飛乃是追求真理,以及為理想而奮鬥,但她直覺之中,卻曉得他非常高貴可敬,而且深信他是正直的人,因此,她根本就願意無條件地聽從他,換言之,她不必知道是什麼道理便願意聽他的吩咐去做。

  只聽趙羽飛又道:「但咱們定須把測音儀輸到手中,此後方可擊被水仙宮的防禦網。這件事你一定得幫助我才好。」

  吳仙客唉了一聲,道:「我心中雖然千萬個願意幫你,但我武功已失,目下只有拖累你的份兒,如何談得上幫助你。」

  趙羽飛道:「不一定要你出馬,例如你把那水仙一號的出入通路,藏放地點等等情況告訴我。又或者你知道那舫上有什麼弱點,因而想出主意,由我去執行,這已經是莫大的幫助了,用不著你親自出馬。」

  吳仙客苦思良久,搖頭道:「沒有法子,說到水仙一號的出入通路,我只知道表面的,實際上何處有埋伏和機關,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藏放地點更無法查出,就算她舫上之人,也只有一兩個人知道。因此,我本欲教你擒住一個人,加以考問,但再想一想,此法根本不通,除非你能一下子就擒到那知情之人。」

  趙羽飛口氣中仍然充滿了信心,說道:「天下沒有辦不到之事,也沒有全無破綻弱點的敵人,我們慢慢商議,總能找出行得通的好計。」

  他們繼續向外面窺看,但由於並非對駛,所以久久仍未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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