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關洛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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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騰身飄起,落在門邊,那扇木門大概是太殘舊了,裂露出好些縫隙,隱隱有燈光照進來。他眯縫眼睛,湊在縫隙往外張望,發覺外面原來是個廳子,家具雖是古舊,卻極為講究乾淨,想見當年此宅主人氣派。靠內牆燃著兩枝銀燭,當中一張雲石圓桌,桌邊坐有兩人,另外在右首牆邊的一張醉仙椅上,躺著一個女子。只見她青布包頭,腳蹬緊靴,身上衣服裹紮得十分俐落,手邊還斜靠著一柄長劍,這刻她已閉上眼睛養神,俏麗的臉上,卻流露一股霜寒之色。 桌邊兩人說話聲音不低,一個濃眉闊嘴,氣宇軒昂的中年漢子,正在傾聽著對面那人的話。那人膚色白皙,眉宇疏朗,年紀未到中年,神情瀟灑,他道:「好吧,我再複述一次。我隨著四妹後面,出到街外,忽見一個漢子,跟住四妹身形,這人身量中等,面目平常,毫不起眼,除了步履輕快一點之外,並無其他異兆。當時我想先動手收拾下此人,拷問來歷,但彼時天色還未黑,不便動手,只好隨後跟住。四妹經過那家酒館,轉身回來。那人便徑入店中,我也跟蹤而入,不敢坐得太近,怕他們會認得我,便坐在一群兵勇鄰座。只因酒館中人聲嘈雜,他們說話之聲又低,僅能聽到幾句斷續模糊的句子,但其中有涉及江南七俠的話,這卻是我敢肯定的!後來我見聽不到什麼,正想離開,恰好那堂倌送酒肉上來,我覷空使個手法,將旁邊一個大兵弄得嗆嘔,立地嘩聲升起。我匆匆離座,暗中反掌遙推,那堂倌猛然失腳,手中托著的酒肉,向那三個鷹爪當頭砸下……」 「哈,好!」那濃眉軒昂的中年漢子禁不住喝采,豪爽地笑道:「五弟真有你的,那三個鷹爪吃了苦頭,還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哈……」 「四哥你料錯了!我這時已走到門邊,偷眼一瞥,卻見在這瞬息之間,那和尚衣袖一拂,將堂倌的身形扶正,袖管飛出時,那股舒捲自如的力道,比之內家流雲袖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是驚人,這還不已,另外那個讓我跟住進來的漢子,眼皮也不抬,揚掌一立,堂倌手中傾翻欲墜的酒肉,立刻回覆原狀,這種恰到好處的掌力,我也是自嘆弗如……」 被叫作四哥的人也禁不住驚異得「哦」地詫嘆,截住話頭,自言自語地道:「那不起眼的傢伙竟是如此厲害麼?按說掌力鍛鍊到能夠隔空傷人,還不算是太難之事,若要像他這般在倉猝之間,不必作勢便發出掌力,恰到好處地把零碎東西,托回原位。單是部位尺寸的判斷,已是武林頂尖角色的功力了!另外那和尚用衣袖的功力,看來與此人也是伯仲之間!具有如許功力的人,江湖上寥寥可數,我卻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來?……真是咄咄怪事!那魔君往哪裏請來這麼多的奇人好手呢?」 「當時我也十分奇詫,」那個被喚作五弟的人道:「而且當我臨走匆匆一瞥之間,但覺他們三人神色絲毫不變,剩下沒動手那人面上略呈怒色,睜目如炬,掃索過來,從眼光中可以察覺出此人神完氣足,內家造詣不凡,據後來到客店監視的馬老漢報稱,這人使的兵器,乃是一柄軟綿綿可以纏在腰間的利刀,大概便是能夠削鐵的緬刀了!」 在小房間偷聽著的鄧牧,早將呼吸閉住,毫無聲息,加以輕功神妙,雖然迫得近,也不曾讓人發覺。他將廳中兩人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肚中立刻明白這兩人原來便是江南七俠中的四俠甘鳳池和五俠白泰官。至於躺在醉仙椅上,側倚寶劍的女子,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呂四娘了。當下繼續側耳細聽! 甘鳳池尋思半晌,忽地矍然道:「五弟,為兄猜出他們來歷了!」 此言一出,連閉目養神的呂四娘,也挺腰坐起來,聽他說話。甘鳳池道:「為兄平生,足跡遍及四海,細思天下有如許功力的人,為數不多。尤其是和尚而使用袍袖的好手,武林中並無此人,除了遠處邊陲的魔頭,便是隴外雙魔中的假和尚,冷面魔僧車丕。」他稍微歇一下,繼續道:「這隴外雙魔我並未曾見過,只知其一是個假和尚,擅使雙袖,還有一雙鬼爪,極是歹毒。另外便是九指神魔褚莫邪,傳聞此人喜啖人肉,殘酷異常,形貌想來定必兇殘無比,未知五弟所見的三人中,除了假和尚之外,那二人中有沒有只有九隻手指,而且神情狠惡的?」 白泰官立刻搖頭道:「除了假和尚之外,其一便是跟蹤四妹那廝,相貌平常。另外那個,相貌粗豪有威,身量較為高大,但看起來不似會吃人肉那般殘酷暴戾。」 呂四娘這刻插嘴道:「四哥說起隴外雙魔之名,小妹倒想起來了,那人的樣子果真不像吃人肉的。而且得聞九指神魔褚莫邪以掌力稱霸,不使兵刃,那個既有緬刀,自然不會是九指神魔褚莫邪!」 白泰官再補充道:「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手指上去,不知兩人之中,是否有只生九指的人!」 甘鳳池道:「猜測之言,不能作準,如果真是他們,日後定會知道。我急急從京中趕來,乃是有要緊消息告訴你們!第一件是昨天好些志同道合的俠士,到達京城,和我取得聯絡,打算過幾天動手大鬧一下,也許雍正那廝大限已臨,讓我們得手。第二件便是若這次失敗,他們還有妙著……」他的話忽然飆然中止,原來呂四娘忽然一抬玉手,一道白光破窗而出,跟著衣襟風聲微響處,她的身形已如巧燕穿林,騰空而起,劍光一閃,已自穿出窗外。在這俄頃之間,甘鳳池和白泰官已知有變,各自一按桌面,身形也如脫弦之箭,衝出廳外。 雪山鵰鄧牧看得清楚,暗自一驚,忖道:「江南七俠名不虛傳,尤其那呂四娘,年紀雖輕,但那份輕功,決不在我之下……」 呂四娘身形比電還急,隨著打出暗器,飛出窗外,那兒是個通天院子,由正門一直相通過來,十分寬敞。那暗器已打在對面牆上,發出清脆破裂之聲,敢情是個白色薄瓷茶杯,原來當她傾聽甘鳳池說出要緊消息之時,忽聞窗外傳來輕微鼻息之聲。她幼時曾隨獨臂神尼,練過禪功,耳目特別靈敏,故此連微小鼻息呼吸之聲,也能察覺。她隨手在身旁小几上,拿起茶杯,驀然打出,身形也自飛起,手中長劍護住頭臉,破空穿出窗外。 夜色暗淡朦朧,院子中正站著一人,一身寬大袍服,頂上牛山濯濯,分明是個僧人。呂四娘嬌叱一聲,揚劍直指道:「好大膽的賊子,竟敢夤夜窺伺,竊聽機密,今晚教你來得去不得!」 那人正是冷面魔僧車丕,他本來是出色當行的老賊,起初掩近窗戶時,也是屏住呼吸。但後來聽到裏面的對話,顯然對他們隴外雙魔甚有忌憚,心中大為得意,立地對江南七俠變得輕視,不再屏息聆聽。哪知呂四娘這等厲害,連呼吸之聲,也能夠察覺,而且身手之迅疾,更出人意表之外。他剛剛低頭閃開勁襲而來的暗器,退出院中,正想越屋而去。但那呂四娘已是人隨暗器飛將出來,挺劍直刺。 這個當兒,他自然不能示怯於人,冷冷道:「小女子口發狂言,不知天高地厚,車某今晚要你們江南諸子,見識見識西隴人物的手段……」 甘鳳池和白泰官兩人,打廳門飛出院外,只見四下靜蕩蕩,並無敵人蹤影。白泰官在飛出廳子的一剎那間,已將腰間七星劍撤在手中。那劍映起寒光如練,顯然是把寶劍。 左邊呂四娘和冷面魔僧車丕對話之聲傳來,甘鳳池面籠殺氣,沉聲道:「五弟你上屋巡視,我去助四妹,如見任何動靜,立下殺手,不必猶豫……」 白泰官應了一聲,腳尖點處,身形騰空便起,落在屋背上。甘鳳池矯捷如急隼橫掠,眨眼奔撲到呂四娘身後。呂四娘正好在鼻中哼一聲,長劍微舉,方要撲向冷面魔僧車丕。 甘鳳池一躍衝前,越過呂四娘,口中喝道:「為虎作倀的走狗,吃我甘鳳池一拳……」話聲未歇中,身形欺近,「呼」地一拳打出。 冷面魔僧車丕凝神待敵,見甘鳳池拳出如風,而且勁急無倫,顯然膂力過人,大概以剛陽取勝,當下雙袖起處,宛如飛起兩朵雲影,一向敵拳拂下,直取敵人面門。 甘鳳池見他不閃不避,心中暗喜,忖道:「我雙臂堅如鐵石,不畏刀劍,諒你袖中鬼爪也無能傷我,真是自尋死路……」他的念頭尚未轉完,左手已豎掌直切襲向面門外的袖影,口中吐氣開聲,奮起神威,使出「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勁,迎心搗去。 袖拳一觸,冷面魔僧車丕倒真是估不出甘鳳池有如許神力,身形一歪,斜溜幾步。甘鳳池也是斜衝了幾步,兩下錯開大半丈,彼此瞠目驚顧。 這一下如不是冷面魔僧車丕從星宿海的天殘地缺兩老怪處,學來太陰掌力,專克至陽至剛的力量,怕不吃了大虧。而甘鳳池更是驚奇,自己這一拳的力量,真有石破天驚般霸道,卻讓這隴外雙魔的車丕,輕描淡寫地一袖破解了,真是他前所未見秘技。 甘鳳池心有未甘,沉聲道:「使得好袖法,再接我一拳!」拳隨聲出,腳下微微墊步,已夠上尺寸。 冷面魔僧車丕逢到勁敵,哪敢怠慢,雙袖一抖,使出內含太陰掌力的「寒雲封道」之式,一掛一曳。 兩條人影倏然分開,又是各無所得。冷面魔僧車丕叫一聲「苦也」,肚中自思道:「車老二真是流年不利,屢屢碰上扎手強敵,這姓甘的分明有百步神拳的功夫,久戰下去,我的太陰掌力可挨不起……」甘鳳池也在肚中自語道:「這廝練有至柔的力量,使我神拳無法發揮威力!必須在招式往來之間,尋出破綻,取他性命!」 兩人各自思忖,手腳可沒有空閒下來,乍分又合,冷面魔僧車丕使出仗以成名的寒雲鬼爪,甘鳳池則虎目含威,濃眉凝霜,施展出獨步江南的伏虎拳。但見拳影縱橫風聲勁厲,其中還夾雜有震心搖魄的叱咤,端的神勇凜凜,令人膽寒。 呂四娘俏眼四掃,只見白泰官仗劍在屋頂上巡視,當下打個暗號,自己繞到冷面魔僧車丕後面那邊,挺劍守候,準備這魔頭不敵逃走時,併力阻截。他們流浪潛匿,為的是圖謀大事,行刺雍正這個有不共戴天的狠毒仇家。故此絕對不能讓雍正的爪牙得知他們的機謀,甚至藏身之地。這刻白泰官巡查屋上並無異狀之後,聽了呂四娘的暗號,便持劍守著屋上退路,左手探囊,取出一把梅花針,準備盡力攔截,不讓雍正的鷹爪漏網。 院子中拳風袖影,捲作一團,兩人身形如風,兔起鶻落,緩慢時,有如師徒餵招,急激時,身形難分。三十多個照面過去,旁邊的呂四娘和白泰官,都看出冷面魔僧車丕有點力怯。不過他的功夫實非等閒,雖然比之甘鳳池略覺遜色,但一時半刻之間,卻未能分勝負。 屋簷下的暗影中,悄然落下一人,如枯葉飄墜,著地無聲。這人正是九指神魔褚莫邪。他本是從正門跨越進來,躲在門邊。及至呂四娘發現冷面魔僧時,甘鳳池和白泰官遲了一點撲衝出來,他已自躥上簷下暗影中,躲在角落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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