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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老回子見這兩人走在一起,不倫不類,而且都是眼露奇光,神氣特別,不覺嚇一大跳,面上大大變色。隨即急步鑽入人叢,走開幾步,還害怕地回首看兩人有沒有跟來。

  冷面魔僧車丕疑心一起,用當年九指神魔褚莫邪拍擋橫行之時的口頭禪,說了幾句。跟著便拉了雪山鵰鄧牧,往街旁一家酒館走進去。

  兩人要了酒菜,便吃喝著,也不等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鵰鄧牧這時已忖測到是什麼一回事,也自放懷大嚼,整鍋的羊肉,頃刻間便倒進兩人肚中。

  酒店中的坐客,自然十分奇怪這個不忌葷腥的和尚,不免詫異地多望幾眼。只是冷面魔僧車丕毫不在意,依然飲酒食肉,旁若無人。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模樣,九指神魔褚莫邪走進酒店來,一見桌上肴核狼籍,便皺眉道:「喝,好個車老二,沒的支使我吊住那老回子,來回跑一趟,你自己卻大嚼得快活……」說著話,拉開圓椅,坐將下去,扭頭招呼堂倌再擺一份杯筷,另外一鍋羊肉,一壺老酒,接著又道:「不過,車老二這次真有你的,總算沒白跑一趟。」

  兩個人聽了精神一振,伸長脖子去聽他說,褚莫邪道:「我聽了車老二的暗語之後,故意甩在後面,那老回子在人叢裏屢屢回顧,見你們進酒店去,便折轉身,鬼頭鬼腦地向店內窺探。我返身先走數丈,果然隔了一會,那老回子匆匆越過我,一直走向南門。這人疑心甚大,我雖然不起眼,但仍被他注意到,當下他唯有躲得遠些。一直到南門邊,他折進一條僻靜的橫街。我估度方向,打前面的橫街折進,四顧無人,便逕自越屋遙窺。那老回子在一家後院處停住,輕輕敲幾下門,裏頭有人開了,他閃身進去。我猶豫半晌,不能立刻決定要不要逼近去查探,忽見那後院門呀地打開,一個娘兒閃出來。她估不到對面屋背有人窺伺,見橫街無人,便一掠數丈,穿出橫街。我連忙溜下來,折出橫街,那娘兒正沿著我們來路,一直前走,我在後面跟住她,她可一點也不曾注意到。當她經過這酒店之時,也是掩映地偷窺了好幾眼,才嬝娜地一直走去。我逕自走過對面街,斜眼偷看,那娘兒好狡猾,走了三四丈,倏地轉身,徑往回走,那雙水汪汪的俏眼,閃爍不定,幸虧我已走過街這面,行人又多,她才沒曾發現我。我料她定是回到那座屋子去,便不再跟著,歇了半晌,才進店來。」

  冷面魔僧車丕皺眉道:「褚老大,那麼你發現了什麼呢?光是那老回子的鬼祟行徑和那小娘兒身懷武功,與我們何干?對了,你可曾看清楚那小娘兒的面貌麼?是不是圓圓的臉龐?身體也微微發胖?」

  褚莫邪會心一笑,道:「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娘兒生就一對水汪汪的媚眼,瓜子臉,身材如楊柳臨風,極是嬝娜,決不會是姓袁那女孩!」他的話忽然停住,回眸向雪山鵰鄧牧道:「鄧香主,你覺得這種行徑和人物,有沒有意思?」

  雪山鵰鄧牧沉吟半晌,壓低聲音道:「意思不是沒有,可是和我們沒甚相干,根本雖然我們決定找諸葛太真,但他未見得一定信用我們,所以暫時與他們並無瓜葛!」他的聲音極細,顯然甚為慎重。

  九指神魔褚莫邪點頭道:「鄧香主所言自有道理,不過,既然我們要投效官家,此刻正是好時機,好歹立點功勞,面子有光。」

  「這樣說來,你們忖猜那妞兒便是江南七俠之一了!」車丕恍然插口道:「唔,他們活該倒霉啦,傳說這呂四娘武功能為,十分出眾,已得獨臂尼真傳,尤其於劍法有獨到造詣,這次可要鬥她一下!」

  雪山鵰鄧牧卻矍然道:「車香主別小覷此女,她雖然年紀不大,功力未到純青之候。但那劍法之輕靈毒辣,與及臨敵時之機警詭詐,卻是高人一籌。連宮廷羅致的好手們,莫不對她十分忌憚。況且還有甘鳳池白泰官和周潯等,無一不是硬手。我們雖有三人,卻仍要多加小心哩!」

  九指神魔褚莫邪也點頭附和道:「鄧香主這份小心,並不為過,想他們江南七俠,年來鬧得京師震動,把兩藏喇嘛好手勾來不少,可見諸葛太真那份工夫還覺得為難,我們焉能小覷人家?」

  這時,堂倌已將一鍋羊肉和一壺燙熱的酒,放在木盤上,托將過來,堪堪走到這邊桌子。忽然隔兩張桌子那邊哄然大嘩,許多座客紛紛離坐,人聲人影亂晃中,那堂倌「哎」地一叫,身子一側,手上托的羊肉火鍋直向三人砸下來,心中大驚,以為這次必定把這三個客人燙個滿身淋漓,甚至要受重傷。哪知就在欲倒未倒之際,猛覺身軀被什麼一束,立刻扶正,手中的木盤紋風不動,依然平托在手上,不過木盤上熱汁和滾酒已流了一盤,只差幸沒有砸掉東西,不覺大為驚愕。

  其實當他仆倒之時,桌中三人哪個不是身懷絕技之士,豈能由得他仆倒?車丕在側邊一袖拂去,將他身軀扶正。而褚莫邪也自一探手,發出掌力,把傾側要墜下的火鍋和酒壺逼住,輕輕一送,那木盤仍然平托在堂倌手中,只是羊肉汁和酒已傾瀉在木盤中了!

  雪山鵰鄧牧卻張目如炬,轉頭四顧,低聲咒罵一聲。褚莫邪不懌地道:「喂,你還不把東西擺下,想再來一次麼?」說著話間,那雙眼睛已掃向喧嘩起處之桌。只見幾個兵勇差弁,滿臉酒意,連坐也坐不大穩,其中一個已伏在桌上,面前穢物狼籍,敢情是他方才忽然嘔吐,直噴過鄰座,所以使得隔座的人嘩然起避,而堂倌也就讓人碰著,或者是給嚇著而傾跌。

  不過這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魔頭,凡事都往深處想和觀察。鄧牧道:「我分明看到一個人十分敏捷地溜出店去,而且……」

  冷面魔僧車丕搶著道:「沒錯,而且根本沒有人碰著這堂倌,我可瞧得清楚!」

  那堂倌只放下羊肉大鍋,卻托回那壺酒,一忽兒,便新燙一壺送來,滿面是十二分賠笑。三人明知與他無干,並不去難為他,卻各自在心中不忿,以他們的身手閱歷,也讓人家弄了一手,可怨不得堂倌這個無辜的人。

  褚莫邪草草吃畢,給了銀子,離開飯館子,一直回到客棧去。他們雖知已有人注意他們蹤跡,可能便是江南七俠的人,又可能是別的人,但外表上卻擺出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揚長踏入客店。

  各自洗個臉,坐下休息。這時已掌起燈火,他們所住的是一個上房,分為一明一暗兩個房間。外間有舒適的桌椅,所以他們都在外間坐著。敞開房門,外面院子中走動的人都能夠清楚地瞧見他們。

  雪山鵰鄧牧解開腰間纏著的緬刀,打銀絲軟套中抽出鞘來,燈光之下,刀光如雪。他輕輕一抖,那刀便筆直硬挺。褚車兩人不覺同聲讚道:「好刀!」

  鄧牧微笑道:「兄弟當年在關外,幹那黑吃黑的生涯,不知有多少馬賊喪命此刀之下,喝的人血倒是不少!」

  冷面魔僧車丕問道:「久聞鄧香主揚威關外,傳說是一鵰雙鷹,分峙關外。後來雙鷹斂跡失蹤,有人說是給鄧香主翦除掉,未知是否屬實?」

  雪山鵰鄧牧搖頭道:「並無此事,當雙鷹失蹤之時,我已回到關內。正是因傳說如此,當我再回到關外,雙鷹的手下,常常來窺伺騷擾我,雖然他們俱未成氣候,但終是惹厭。而且我與雙鷹也有數面之緣,彼此說定互不干犯,這個黑鍋背得我好難受!」

  九指神魔褚莫邪不時甩眼外覷,這時引起興趣,回眸問道:「那麼鄧香主你可曾查出端倪?」

  雪山鵰鄧牧輕嗤道:「江湖上波譎雲詭,什麼稀奇古怪事兒都有,我想那雙鷹怕是銀子掙多了,想享享福,便弄個手腳,急遁享福去了。卻請我代他們翦滅餘黨,我才不上這個當呢!此後倒是沒有什麼頭緒,而我也懶得追查,不久,我便回關內居住,這些往事算是撇開了!」

  三人說著閒話,暗中各自儘量休息,初更時分,冷面魔僧車丕已去掩上房門。到了二更過些,三人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在房外看來,三人的影子正微微動彈傾俯著,十分明顯。

  這時已夜幕深垂,這個駐有重兵的古城市,已在黑夜之中靜息了。可是在這個客棧的屋脊暗隅處,一個人影靜靜地伏伺著,他的眼睛緊盯著房中的三個人影。相距十餘丈外,一條窄窄的黑巷中,也有一個人在暗影中隱伏著,顯然這人是接應那屋上的人影。

  這兩人嚴密地監視之下,那客棧後面已相繼冒出三條黑影,一直向南門撲去,其疾如風,身法之佳妙,令人咋舌驚奇。這三個人,正是歇腳在客棧中的三個魔頭,原來冷面魔僧車丕弄個狡猾,拿出三個人形皮囊,抽出一人站起來,擋住燈光,在這一剎那,把人形皮囊吹脹,扣在椅上,皮囊下暗嵌精巧彈簧,只要略有微風,便會晃動不休,影子投射在窗紙上,活像真人在俯仰說話,之後,再用絕佳輕功身法,閃進暗間,打後窗間穿出來,一直撲奔南門。他這個手法,即使是再老的江湖道,也難看出破綻,的是十分巧妙。

  這三個魔頭,捨去近路,抄個大圈,沿著城牆,繞到南門。九指神魔褚莫邪當先帶路,從側面徑撲到那座屋宇。三條人影乍合又分,各自撲奔一面,掩近那座屋宇。雪山鵰鄧牧走的,正是黃昏時那老回子和娘兒出入的後院門。他的輕功最為神妙,眨眼之間,無影無聲地掠入後院,一直掩到牆根窗戶之下,側耳細聽。

  裏面並無人聲,他使出夜盜千家的手法,弄開窗戶,龐大的身形,有如輕靈狸奴,倏然躥入。立刻發覺這裏是個小房間,裏面堆滿雜物和破舊傢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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