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焚香論劍篇 | 上頁 下頁
四二


  說到此處,谷滄海總算明白了師父不須在茅棚枯坐受刑之故,敢情是光德他們認為應真是含冤受屈。

  這時又勾起谷滄海另一件心事,那就是兩個月前在後山石谷碰見吳顯那人,他要知道應真肩上的傷痕是什麼樣子的。

  谷滄海雖是聰明過人,可是到底還是十多歲的孩子,心中有事哪裡瞞得過應真這種一等—的老江湖。

  應真訝異地忖想了—陣,突然間變得十分嚴肅,沉聲道:「孩子,為師十年前的事你想必也聽人說過,你老實告訴我,你是怎生想法?」

  谷滄海駭得雙膝跪倒,俯伏地上,道:「弟子不敢亂想」

  應真道:「不要害怕,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谷滄海道:「弟子深感師父是個不拘小節、大仁大義之士,決計不會做出那種卑鄙之事」

  他說得十分誠摯。—聽而知出自真心。

  應真暢快地仰大大笑道:「好極了,總算我應真沒有瞧錯人。」

  谷滄海抬頭懷疑地瞅住他的左肩,心中暗暗歎口氣,遺憾地想道:「恐怕此後再也沒有機會提起師父肩上遺痕之事了。」

  應真瞧在眼小,卻沒有表示、起身向門外走去,他以雙拐代步,舉動甚是靈活自如;

  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之後,谷滄海遲疑了一下,心想:「既然無法驗看師父肩頭傷痕,那就到他臥室中搜查一下,瞧瞧有沒有那塊銀葉,也算是向吳大叔履行過諾言……」

  正要舉步,眼前一花,應真已站立在他面前,把谷滄海駭了一跳。

  應真面上含著微笑,道:「十年前許一山的義子楊晉當眾要驗看為師肩頭是不是留下烏芒珠的痕跡,但被大師兄拒絕了。」

  谷滄海聽了這話,不禁又駭了一跳。

  應真接著說道:「楊晉此舉實在奇怪萬分,使為師無法懷疑到他身上。」

  他露出沉思的樣子,可見得這事使他極是困惑,所以一旦提起,就情不自禁地沉緬在迷霧之中。

  他皺起眉頭,又道:「為師深知楊晉心術險惡,暗戀著他的義妹許靈珠。因此這個明謀成功了,唯有他才是最有利之人。一則可以趁機除去他心中認為的情敵,二則許一山的家財完全屬於他了。但楊晉驗傷之舉卻使我不得不改變了推測,試想其時當眾驗出為師肩上之傷不是烏芒珠遺跡的話,他加害我的陰謀豈不是完全敗露,可惜當時大師兄拒絕了驗傷之事。」

  他徐徐拉下肩上衣服,露出一道疤痕。

  谷滄海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見這道疤痕長約兩寸,橫斜肩上,並非吳顯所說的垂直形狀,同時由於疤痕較寬,邊緣凹凸不齊,一望而知不是刀劍所傷。

  應真撫肩道:「為師初出江湖之時,由於天性放蕩不羈,所以被一個女孩子咬去這麼一塊肉,自從那次事故之後,為師才檢點得多。但這等事可不敢告訴大師兄他們。平時他們都沒有注意,然而到了十年前楊晉提出驗傷之時,大師兄眼力何等高明,隔衣一望而知果然有傷疤跡象,所以斷然拒絕了。」

  他拉起衣服,遮住那塊疤痕,又道:「這也是他為何自甘食言,教十信僧做替身的緣故。因為我們返山之後,大師兄經過數日深思之後,斷定許一山決計不是我殺死的,因而肩上傷痕定然不是烏芒珠遺跡。他一時之錯,以致為師再無昭雪此冤的機會,心中十分難過,於是允許十信僧做我的替身,藉以表示他的歉意,不過……」

  他拖長了聲音,露出十分鄭重的神情。

  接著說道:「不過直到今天為止,這世上只有孩子你一個人親眼見到我這塊傷疤,他們仍不曾驗看過……」

  谷滄海大為感動,心想:「大師伯他們和師父之間是當真心心相印真正知己,古往今來,恐怕再也找不出幾個人能夠如此的知心互信。」

  應真走了之後,他練了一會兒功夫,便帶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穿過寺院向後山走去。

  不一會兒工夫已奔入那座石谷,大聲叫道:「吳大叔……吳大叔……」

  谷内寂然無聲,谷滄海奔到那個岩洞,目光到處,只見吳顯倒臥在岩根,動也不動。

  谷滄海頓時驚得呆住,過了一會才恢復神智,大聲叫道:「吳大叔……」

  過去伸手一摸,吳顯手足冰冷,谷滄海的心裡直往下沉,但仍然繼續查探他的脈搏和心臟。

  吳顯的心窩還有一絲暖氣,谷滄海升起一絲希望,連忙把他身子翻過來,成為仰臥的姿態。

  但見吳顯兩唇焦裂,雙眼半睜半瞑,眼珠已翻到上面,黯然無光。

  谷滄海連連在他耳邊叫喊,吳顯突然一動,嘴唇囁囁而動。

  谷滄海連忙倒了幾滴水在他口中,吳顯舌頭遲緩地舔動,眼球也慢慢地轉了。

  谷滄海滿頭熱汗,心中十分緊張。

  吳顯口中吐出模糊的聲音,谷滄海叫道:「吳大叔,我來瞧你啦,你可聽得見我的話?」

  吳顯模糊地道:「啊,是你……我托你……的事……」

  谷滄海連忙大聲喊道:「我親眼瞧過師父肩上的疤痕,既不是烏芒珠,也不是刀劍所傷,是曾經被人用牙齒咬下一塊肉……」

  那個垂死的人眼珠突然轉動一下,似乎射出光彩。

  可是隨即又翻了上去,喃喃道:「很好……我死了……瞑目……」

  谷滄海大聲道:「吳大叔你不會死,我這就去找人幫忙救你……」

  吳顯喉頭咯咯有聲,過了一陣,才變成說話之聲,道:「不用……白費氣力了……陷害你師父……的人是我……和……和……」

  他突然間沒有聲息,谷滄海瞧清楚了這武林高手實在已經氣絕,不禁一陣淒然,同時又感到十分遺憾。

  遺憾的是自己遲來了兩日,以致無法從他口中得知陷害師父的人是誰。

  目下只知道一個是他,可是吳顯已死,不但無法問明當日佈置陰謀的詳情,而且不能挺身證明,解去天下武林人物心中之疑;

  他發現不遠處便有個石坑,恰好可以權克墓穴,便把吳顯枯乾的屍身抱到石坑內,吳顯身上有個革襄,裡面有些物事,谷滄海解下來,放在坑邊,然後用石塊和泥沙填塞墓穴。

  不久已經把石坑填滿,他拿起革囊,忽然記起吳顯已沒有親人,這些遺物無人可收,心中更替他感到淒涼難過,灑了幾點同情之淚,便把革囊塞入泥土中。

  回到寺內,已是夕陽遍山,他很想去瞧瞧寺側高崖上枯坐的師父,但不敢前住。

  在潛龍院中練了一會兒功夫,這才定下心神。

  翌日早晨,一個高大黧黑的中年和尚找到谷滄海,道:「小師叔,師叔祖合渝,要你到前面去瞧熱鬧。」

  谷滄海大喜道:「什麼熱鬧?」

  那黑和尚道:「師叔祖叫我問你就曉得了,原來小師叔還不知道。」

  這和尚乃是少林十信僧之一,他們十人與谷滄海最熟,這一個法名正護法為人憨直,雖是四十出頭之人,但仍然不通一點世故。

  兩人邊說邊走出去,繞道寺側抵達山門外的廣坪,但見坪上散散落落的有好些僧人。

  正護法環顧了一會兒,道:「都是達摩院的人,這就奇了……」

  谷滄海道:「恐怕要打上一架。不然達摩院不會派出這許多人手。」

  正說之時,—個體貌微胖的灰衣僧人走到他們身邊,此僧長得面圓眼大,未語光笑,一望而知乃是性格詼諧喜愛說笑之人。

  他嘻嘻笑說:「小師叔才來麼?我早就等得心慌啦,但願當真是一場大熱鬧才好!」

  谷滄海忙道:「別麼大的聲音,提防有人聽去。告到監院大師面前……」

  那圓面僧人伸一下舌頭道:「對,這兒可不是潛龍院,我都給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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