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焚香論劍篇 | 上頁 下頁


  光悲大師雙眉一聳,凜凜生威,轉眼望去,便待發作,卻見是個美麗婦人出頭打岔,他到底是有道高僧,當下壓住心頭之火,冷冷道:「女施主不宜置身是非之中。」

  谷虹影平靜如常,說道:「大師雖是疼愛小師弟,卻不是他的知心。」

  光悲大師一怔,谷虹影接著道:「應真胸襟寬廣,輕生死,重仁義。今日縱是冤屈無比他寧可茹吞此恨,不想大師破戒出手,危及別人。」

  光悲大師一面覺這話有理,一面嗔心難息,一時失去主張,轉眼向光德方丈望去。

  只見他垂眉合十,口中喃喃誦經。

  他一直都沒有聽見光德方丈誦念何言,此時忽然聽得清清楚楚。一陣低沉平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道:「……生聞梵志,來求佛言:佛弟子與他人,有何差別?又有何功德?佛告生聞梵志:我出家弟子及在家弟子,作業若敗,亦無憂惱碲哭,亦不癡狂。我弟子,能被餓渴寒熱風等所逼,以杖捶,以惡聲罵,亦能忍之,是他人所不能為也。我弟子有此功德……」

  這一段出自雜阿含經,其義甚明。

  光悲身為少林達摩首座,自是熟悉經典,聽了開頭幾句,不由自主默念下去,恍惚別有所梧。

  谷虹影見他忽然不言不語,便即退下。

  四周之人,但覺少林三位老僧都甚是古怪,難以測想。

  哪知光德老方丈正借此因緣,為兩位師弟除迷破執,修證大乘佛果。

  只見光慈大師笑吟吟上前去,俯身抓住禪杖頂端,毫不費力拔出來。這一手幾乎比插入地去還要困難。

  柯、石、莫三人又是一驚,心想他的功力,似乎更在光悲大師之上。

  石、莫二人舉杖、挺劍上前幾步,等他出言掐戰。

  光慈大師向他們搖一搖頭,雙手分抓住杖頭杖尾,構成頭尾相接的一個大鐵環,緩步走到光悲老僧身邊,說道:「光悲,此環便是一切法。」

  光悲伸手接過,掛在頸上,眉宇間耀出智慧之光,合十道:「多謝師兄。」

  楊晉在旁邊一直額冒冷汗,目下一瞧這場架打不成,便挺身而出,喝道:「靈珠妹子,你說你當晚用過咱們獨門秘傳的烏芒珠,擊中應真的肩頭,可有此事?」

  內堂中歇一會,才傳出靈珠婉轉動聽的聲音答道:「是的,不過我

  楊晉接聲大喝道:「這就是了,在下斗膽求少林寺諸位老前輩准許驗看。」

  原來許家的烏芒珠是用鋼管彈簧發射,極是威強霸道。

  那烏芒珠打制得別出心裁,射中人身登時散裂為七顆,每一顆通體皆是芒刺,深紮入肉。

  受此傷者,若是不死,終身留下一塊黑色疤痕,永不脫落。

  光德老方丈運足慧眼望去,只見應真左肩上衣服微微隆起,正是結疤之象、心中大感奇怪。

  別的人自然沒有這等眼力,須得解衣才能見到。

  光慈、光悲全然不信應真會有這等惡行,一聽這話,便待上前解衣,替應真洗雪冤屈。

  卻聽光德老方丈說道:「用不著解衣驗看啦,老衲且說出處置之法,楊檀越如若不滿,再作計較。」

  光慈、光悲大訝停步。

  楊晉卻拱手說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示下。」

  光德說道:「老衲當著天下英雄,打折應真雙腿,帶回少林,不得接續醫治。然後在敝寺左側石崖上,蓋搭木棚,供他容身,聊避風雨。日夕在頸上掛著那個鐵環,至死方休。武林同道雖上不得那處石崖,但遙遙可見。」

  眾人聽到此處,都出了一身冷汗。均想這等永無終止的活罪,誰受得住?遠不如眼前飲刃而死。

  柯公亮長歎一聲,心中淒慘之極,舉袖遮住面孔,跟路退入內堂。

  光德接著說:「敝寺上下,不得與他交談,讓他作個榜樣,昭告世人。」

  楊晉也想不到他居然想得出這等希奇古怪的刑罰,照事論事,這等處罰,自是重於立斃當場,縱是血海之仇,也只好揭過。

  當下拱手道:「全憑大師吩咐。」

  光德目光緩緩掃過光慈、光悲,只見他們都呆著不動,目光落在應真面上。

  應真微微苦笑一下,低聲說道:「多謝方丈師兄慈悲庇護。」

  光德老方丈很是感慨,心想這小師弟見識之高,當世無雙,光慈、光悲遠遠不及。

  當即吩咐兩名弟子上前扶起應真,親自上前,伸出右手,向應真雙腔各各虛敲一掌。

  應真內傷不輕,加上折骨之痛,頓時面色大變,仰頭暈死過去。

  光德說:「老衲這就奉贈許靈珠姑娘一宗功夫,數日即可成功,若有人膽敢侵犯,定有死無生。」

  他一揮手,光慈、光悲和四名抬著應真的大和尚,先行出門。光德老方丈進入內堂,不久,便在天下武林英雄恭送下,飄然而去。

  物換星移,節序匆匆,距雙槍許一山之喪十年後,因此事已無人提起,武林中許多人都淡忘了。

  豫皖大道煙塵滾滾,行人車馬絡繹往來,其中有兩匹駿馬,向西北緊行。

  一騎是個年約十二三的男孩子,長得國字口面,臥蠶眉,丹鳳眼,大有不怒自威之慨。另一騎是個中年漢子,雖不是勁裝疾服打扮,但動作矯健有力,一望而知,是個身懷武功之士。

  時近中午,那男孩子已顯得又累又餓,但領前的漢子,競沒有一點休息打尖之意,盡是向前緊趕。

  男孩子咬咬牙,挺直腰肢,催馬追上。心想:「霍大叔想必是有意磨練我,我決計不可開口央求他歇歇。不然的話,日後他回家見到我爹娘時,定會說我年輕稚弱,挨不得一點辛勞。」

  如此馳行了個把時辰,雙騎尚在緊趕之際,遠遠只見十餘騎迎面而來。

  男孩子注目遙望,只見那十餘騎全部有紅白兩色,馬紅人白,騎騎如是。

  故此相隔雖遙,面目模糊難辨,卻已十分惹人注意。

  霍大叔急地勒住馬韁,回頭道:「滄海賢侄,昨夜咱們趕了一宵路,當中只休息了一次,直到今日,時已下午,還未停歇過。」

  滄海聽了暗想,我自然不會忘記,不知霍大叔為何提起?

  口中應道:「是!」

  霍大叔道:「昨夜咱們休息,我暗暗放了一個錦囊在你鞍袋,你現下可收藏在仔中。」

  滄海滿懷狐疑,又應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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