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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只聽陳夫人又道:「只不知沈先生肯不肯成全未亡人這個心願?」

  沈宇道:「在下不是不肯,而是感到有心無力。」

  陳夫人揮揮手,示意一眾手下避開,只留下王干,才道:「有些機密,特別是有關報仇之事,不宜給太多的人知道。」

  王干道:「夫人志切復仇,可是厲斜武功強絕一代,不能如願,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陳夫人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厲斜就沒有可以擊破的弱點。」

  沈宇道:「他縱然有可乘之隙,然而陳夫人你一介弱質,無拳無勇,實在差得太遠。這等機會,實是微乎其微。倒不如放棄此想,好在我不會放過他的。」

  陳夫人想了一下,又低頭注視棺中的屍體。

  沈宇不禁也向棺中望去,但見陳伯威的屍體,當胸一片血跡,便是他致命的傷處。這陳伯威雖是五旬左右之人,但看來卻似是三十多歲的壯漢,相貌威武。

  沈宇猜想這個黑道巨擘,生前不但是威風凜凜,富有男子氣概之人,同時一定也是體貼多情之士。尤其是他年事已長,娶得這般年輕貌美的妻子,自然十分嬌寵愛護,無微不至。

  這等人品地位的夫婿,以陳夫人來說,恐怕再也不能遇到的了。何況她既曾付出了全部感情,則縱然再碰到這等人物,也未必能以心相許。

  陳夫人伸手在陳伯威的面頰上,摩撫了一下,接著,似是已下了決心,站了起來,舉目掃視面前的兩個男人。

  她的目光,冰冷而堅定,一望而知她已作了某種重大的決定。

  王干駭了一跳,道:「夫人你有什麼想法,可別不告訴屬下才好。」

  陳夫人道:「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仔細聽著。」

  王干躬身應道:「屬下恭聆夫人之命。」

  陳夫人道:「你把棺木運回堡中,早早下葬。但務須設法傳出消息,說是我已自盡殉夫。你可再弄一口棺木,同時下葬,以便瞞人耳目。」

  王干吶吶道:「屬下看不出此舉,對復仇之事,有什麼幫助?」

  陳夫人遲疑了一下,才毅然道:「好,我告訴你,此舉大有作用。第一點,萬一厲斜聽到風聲,當必信以為真,便不會對女人特別注意防備。第二點,我可以自己毫無拘束地進行復仇之事。第三點,讓大家息去種種猜測,像我這等年齡的寡婦,一定會招致許多猜測。對堡主的名譽,實在不大好。」

  王干點頭道:「夫人說得極是,但屬下想請問一聲,你打算怎樣進行?」

  陳夫人道:「沈先生既是厲斜的對頭,我跟他走便是。反正我不惜犧牲一切,定要達到報仇的目的。總之,除了報仇之外,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了。」

  沈宇聽了,倒抽一口冷氣。他不是怕陳夫人會纏住自己,而是感到「仇恨」力量的可怕。

  陳夫人的話已講得十分露骨,她表示只要能達到報仇的目的,哪怕是獻出肉體,亦是在所不惜。在某種角度看來,她這種行為,例如須得淪入勾欄之中,做出佈施色相肉體之事,變成人盡可夫的妓女。可是她仍是貞烈之婦。只要她報得仇,於她的名節,便無虧損。

  這種角度的看法,是基於為夫報仇,意義比之守節更為重大。所以捨棄肉體之舉,並不是失德和辱及丈夫的行動。

  進一步說,愛國的意義,比夫妻或其他倫常的親情,更為重大。因此,如若妻子發現丈夫通敵賣國,在形勢迫切之時,她不得不殺死丈夫,以阻止重大損害國家的事情發生,則這個妻子,不會被人視為惡毒,也不會得到謀殺親夫的罪名和唾罵。假如南宋時的宰相秦檜,當他和妻子王氏,在東窗下計議謀害岳飛之時,王氏若是揭發了秦檜誤國家害忠臣的惡謀,致令秦檜被執正法,則後世之人,斷不至於唾罵於她。

  陳夫人的情況,正是處於這樣的矛盾中。不過話雖如此,但以王干的立場,總是覺得這等決定,十分可怕,深心中一方面為堡主難過,另一方面,又為這個嬌弱的女子難過。

  沈宇沉吟一下,道:「陳夫人既然如此堅決,看來勸也沒用,與其任得你蠻幹一氣,倒不如答應你,從旁協助。但我可以保證,你用不著犧牲一切。假如我失敗被殺,那時我也管不了這許多,你再使用你的方法。」

  王干一聽,敢情這已是唯一的釜底抽薪之法,連忙道:「沈兄之言對極,夫人若是堅執此意,離開連威堡的話,務須聽從沈兄的指示,方有成功希望。」

  他在沒有選擇餘地的情勢下,只好讓陳夫人跟沈宇走了。甚至還得勸她聽沈宇的話,先前「孤男寡女」的顧慮,只好不去想它。

  沈宇道:「王兄最好一道走,好多一個幫手。」

  陳夫人道:「不行,他一則要在堡中料理一切,先夫的子嗣,也須他扶助。二則他的武功,對付厲斜之時,已不管用,多他一個,於事無補。」

  ▼第三十一章 面對仇敵

  沈宇道:「既然夫人尚有兒女,那就不必離堡啦!撫孤之事,豈不更為重大?」

  陳夫人苦笑道:「先夫雖是有一對兒女,但不是我的孩子。我留在堡中,對他們反而有害無益。倒不如復仇之後,如果不能自盡殉夫,也可削髮出家,了此殘生,永遠不回堡中最好。」

  王干沒有說話,想來這事必屬實情。

  沈宇道:「那麼我們也該動身了,我可以化妝為老僕,侍候著你,一路行去,可以掩飾行藏。」

  王干道:「夫人的離開,須得妥作安排,但並不費事,因為負責駕車的老關,再靠得住沒有了。」他停歇一下,又道:「但有一件事,在下斗膽請問沈兄。」

  沈宇道:「什麼事?」

  王干道:「沈兄此去,只不知有何妙計,可以擊敗厲斜?」

  沈宇道:「智取力敵都可,唯有見機行事。一時之間,倒是不易作答用怎樣一個辦法。」

  王干道:「既然如此,但望沈兄小心行事,在下禱祝大仇得報,你們馬到成功。」當下由沈宇先走,到了大路上,不久,陳夫人便騎馬獨自趕來。

  兩人才一見面,陳夫人忽然哎一聲,以手掩額,驚道:「唉,不好了……」

  沈宇被她嚇了一跳,問道:「怎麼啦?」

  陳夫人道:「我吩咐王干許多事,獨獨有一件最重要的,卻忘記告訴他。」

  沈宇計算一下,若是容她回轉去一趟,所耽誤的時間,很難預料,說不定會拖到晚上才得動身。如果耽誤這麼久,對於追趕厲艾二人之事,無疑大有妨礙。因此他趕快道:「假如這件事不致影響大局,那就等到你報完了仇才說不遲。」

  陳夫人搖頭道:「不行,這件事非馬上告訴他不可。」

  沈宇實在測不透她還有什麼事,比報仇還重要?當下向她試探道:「是不是有些什麼貴重物事,忘了叫他收起來?」

  陳夫人淒然一笑,道:「那些身外之物,我怎會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沈宇道:「一定是關於你父母兄弟方面,未作安排?」

  「那也不是。」她皺眉搖頭,又道:「我娘家方面,除了家父有病之外,別無牽掛。」

  沈宇想起了在七里鋪村居住的藍姓中年夫婦,那個男人曾是病重垂亡,等到他把藥送到,已經氣絕之事。他馬上問道:「你是什麼地方的人?娘家姓什麼?」

  陳夫人道:「我正要告訴你,因為我們在路上一塊兒走,有時候可能要互稱姓名。我是七里鋪人氏,姓藍,名冰心。」

  沈宇一聽,果然不錯,心中琢磨了一下,認為當此時,實是不宜將她父親病逝的消息告訴她,免得她再受到沉重的打擊。只聽藍冰心又道:「說起來我真是又慚愧,又可憐,為了這頭婚事,家父見我居然甘願嫁與陳伯威,氣得與我斷絕了往來。」

  沈宇大為驚訝,問道:「這是什麼緣故?」

  「我娘家世代書香,家父更是大有才名。因此,他看不起陳伯威,認為他只是江湖上的強梁之流。」

  沈宇問道:「那麼這頭婚事,竟是你自己的意願了?」

  「是的。」她抬起眼睛,望向碧空中的片片白雲,面上流露出惘然的神情,似是突然之間,記憶起已往情景。

  「我與伯威,實是情投意合,雖然他年紀大了一點,但這算得什麼?他並不是粗魯不文的武夫,雖然他在外面的聲名,跡近強梁橫行之人,但事實上,他暗中運用他的力量,維持著數百里方圓地面的安寧,使商民受到實際的益處。」

  沈宇點頭道:「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歡沽名釣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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