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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陳夫人淚流滿面,一時哪裏止得住?沈宇重重的咳了一聲,只震得所有的人,耳鼓都嗡嗡作響,使他們都驚訝地向他瞧看。

  沈宇望著王干,道:「陳夫人的哀傷,以及諸位的忠義,兄弟既同情又佩服。只是若要報仇雪恨的話,時機乃是最重要的因素,希望諸位不要耽誤了時機。」

  他的話含氣斂勁地說出來,字字鏗鏘震耳,連哭聲未歇的陳夫人,也聽得一清二楚,旁人更不必說了。

  王干拭淚道:「沈兄有何見教?」

  沈宇道:「見教倒是不敢當得,不過在談論之前,倒是要請你們先表示一下態度,決定我究竟是友呢?抑是敵人?」

  沈宇在這等情勢之下,提出這個要對方決定友敵態度的要求,甚是凌厲,迫得對方不能躲避。

  王干沉吟一下,道:「老實說,在下一時難下判斷。」

  沈宇道:「王兄智謀過人,長於應變,而且是極有決斷之人,為何這回遲疑不決?」

  王干道:「沈兄過獎了,若在平時,在下還有幾分自信,但如今遭逢大變,心情紊亂,實是感到無所適從。」

  沈宇道:「好吧!我只好等候你們調查了。」

  陳夫人抬起頭,她這刻淚痕滿面,反而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風韻。她斷然道:「沈先生不會是敵人,請過來說話。」

  王干過去,口中一面道歉,一面為他解縛。

  沈宇終於恢復了自由,當下走到棺邊,向陳夫人道:「承蒙你信得過我,讓我恢復自由,感激不盡。」

  陳夫人道:「王干說過,你如果獨自在山坡上之時,並不逃走,便可以肯定你不是敵人了。」

  沈宇道:「這話雖是有理,但如若在下窺測得透王兄用心,故意不逃走,你們豈不是反而中計?」

  陳夫人淡淡道:「我已想過這一點了。」

  沈宇訝道:「夫人既是想到過,而又仍然釋放了在下,想必另有道理?」

  陳夫人道:「妾身認為沈先生你既然敢將計就計的話,必定另有所恃。因此,解不解縛,都相差無幾了。」

  沈宇擊節讚歎,道:「高論!高論!」

  王干插口道:「沈兄剛才已踏勘過現場,也看過敝堡主等人的遺體,不知有何卓見?」

  沈宇道:「先說現場,我發現了不少足印和血跡,大致上已告訴我動手時的情況。」

  王干面色一變,顯然心中甚感震驚,道:「沈兄居然看得見足印麼?」

  沈宇道:「這些足印,與常人踏在泥沙上的不同,乃是運足內勁,動手拚鬥時留下的痕跡。所能看見的,只是野草被踐踏過的形狀。」

  王干連連點頭,道:「對,對,含有內勁的壓力,自是與平常重物壓過不同。」

  他也看得出這些痕跡,是以知道沈宇的話,字字皆真。至於他震驚之故,便是因為他深知這等觀察的技巧以及眼力,當世罕有識得的人,故此對於沈宇的估計,馬上大大修正。

  沈宇又道:「足印與血跡,可以說明每個人受傷被害後的位置,又從分佈的情形推測,也可大概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況如何。」

  陳夫人道:「沈先生可不可以賜告?」

  沈宇道:「根據現場觀察,陳堡主不失為一時之雄,他乃是單身出戰厲斜,這兩人拚鬥時所遺下的痕跡,尺寸方位,中規中矩,毫不紊亂。離開另一處拚鬥痕跡,有兩丈之遙,這說明了陳堡主是首先出戰的。」

  陳夫人迷惑地道:「這樣就可以說明了麼?」

  沈宇道:「是的,假設陳堡主不是先出手,而是由手下三人,先鬥厲斜。則這三人被殺之後,陳堡主只有兩種反應。」他停歇一下,又道:「第一種反應是他轉身逃跑,因為他看出敵人的真正功力,自知不敵。」

  眾人都泛起不以為然之色,沈宇一望之下,已知道陳伯威平素本是膽勇過人,銳身自任之士。他接著道:「第二個反應,便是迅即撲上,出手猛攻,希望還能救回一兩個手下的性命。」這回大家都露出同意的神情。

  沈宇微微一笑,道:「但這些遺蹟,卻顯示他是站在原地,既不逃走,也不撲攻,倒像是嚇呆了一般。」

  沈宇這一番話,把不少連威堡之人,激得怒形於色,認為他存心侮辱死去的堡主陳伯威。

  王干道:「沈兄忽作驚人之論,只不知用心何在?」

  沈宇道:「別忙,我所謂陳堡主站著不動,好像是嚇呆了一般,這等情形,只是在堡主後動手的情況下才會發生。如果他先動手,便不同了。」

  王干道:「原來如此,請沈兄再說下去。」

  沈宇道:「陳堡主明明是先行出鬥強敵,以我猜想,可能是敵方發覺他們追來,突然轉身迎上,兩下猝然相遇,陳堡主已不能佈置陣勢,迫得作首先出戰的決定,以免手下之人,同遭大劫!」他搖搖頭,嗟嘆一聲,又道:「可惜的是他一定問過厲斜身世來歷,在場人聽見。厲斜為了滅口,所以終於將其他的人,盡行殺死!」

  王干露出訝色,似是因為沈宇猜中了經過情形感到奇怪。他聽過垂死的小梁說出經過,是以知道經過真相。

  沈宇又道:「陳堡主出戰時,大概下令手下不得助戰,所以他被殺之時,手下三人,仍在兩三丈外站著。」

  他轉眼注視著王干,忽然問道:「王兄可知堡主為何下達此令麼?」

  王干點頭道:「在下知道。」

  沈宇道:「好,你既然曉得,我便把我的猜測說出來,對證一下。我的看法是陳堡主曉得艾琳也是武林高手,為了怕被她從中干擾,或在緊要關頭搶救厲斜,所以密令手下,看住艾琳。故此他與厲斜動手之處,故意遠離艾琳等人。」

  王干點頭道:「堡主正是此意。」

  沈宇道:「當然,以陳堡主得傳毒龍槍法的造詣和火候,若是決心以死相拚,那是有資格相信可以贏得厲斜的。如果不是練就這等奇功秘藝,則僥倖取勝之想,簡直是痴人說夢一般。」

  王干道:「沈兄高論,教人不能不服。」

  沈宇道:「這等推測,算不了什麼,我得承認有些地方,是看了遺屍上的致命傷勢而得到幫助。」

  王干道:「他們的傷勢,可有值得指教的沒有?」

  沈宇道:「我剛才看過,其他的三人,都是被鋒快長刀所傷,而且都是一刀斃命,這是厲斜才辦得到的手法。可見得那三人都在防範艾琳,直到堡主不幸敗亡。厲斜便迅快過來,對付他們。」他的推理分析,極盡精微之能事,王干大為驚服,說不出話來。

  沈宇移轉目光,落在陳夫人面上,誠懇地道:「厲斜的武功,在當世之間,已難有敵手,刀法之兇毒,亦是舉世無匹,可以稱得上是刀下難有倖免一死之人,這種仇敵,陳夫人最好暫時避一避,不要急著報仇。」

  陳夫人道:「不,妾身天生薄命,禍延先夫,以致成為未亡人。現下正是生無可戀,死不足惜。若不復仇,留著一命,苟延殘喘,還有什麼意義?」

  王干等人,都露出又敬佩,又悲慘的神色。

  沈宇道:「陳夫人的志行,誠然可敬可感,但若是白白送死,於事無補,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王干忙道:「沈兄說得甚是,夫人多多保重。」

  陳夫人仰天一笑,但聲音十分悽慘。她道:「王干,你們也這樣勸我麼?」

  王干瞠目結舌,一時答不上話。

  陳夫人又道:「我年紀還輕,未來漫長歲月,可不是平坦大道。依我想來,壯烈復仇,以死殉夫,比起堅貞守節之舉,可要容易得多,你們還勸不勸我呢?」

  陳夫人這一番道理,只駭得王干等手下之人,全都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這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而且十分顯明,不容易勸,只不過在通常的情形之下,沒有人肯說出口而已。

  沈宇肅然道:「陳夫人說得是,古人也說:慷慨成仁易,從容就義難。在『慷慨』與『從容』之間,實在有很大的差別。」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是人類天性如此,不是可恥之事,咱們無須忌諱掩飾。」

  陳夫人感激地道:「沈先生首肯賤妾的說法,教人喜出望外。」

  王干聽她提到「喜」字,不禁皺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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