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帝疆爭雄記 | 上頁 下頁


  那姓郭的漢子一怔,陡然停止笑聲,跟著縮回去,那竹筐開始又向下降。

  轉眼間已降到六丈左右之處,光滑的石壁上果然有個丈許方圓的洞口。那竹筐停在突出洞外的岩石上,她連忙拉了無名氏出筐踏在實地上。

  此刻間,竹筐悠悠向上升起。在崖上那姓馮的漢子一面收繩,一面道:「郭老三,你猜這次回去那老的會賞多少銀子?」

  郭老三答非所問地道:「這女孩子心地真好,可惜……」

  姓馮的漢子突然冷笑道:「你覺得可惜麼?」

  郭老三身軀微微一震,連忙堆起笑容道:「兄弟是可惜沒有見到她的全貌,我猜一定非常美麗!噫,那是什麼?」

  他的目光疑惑地向崖外望去。姓馮的漢子不覺轉頭瞧看,郭老三突然一掌擊在他後背心,這一掌勢猛力沉,姓馮的漢子慘叫一聲,身軀飛出崖外,向深壑疾墜下去。郭老三右掌擊出之際,左手迅即抓住颼颼急溜的繩索。

  絕壑下暗影沉沉,馮姓漢子的身軀已經被暗影吞噬,無影無蹤。郭老三抓住繩索,透一口大氣,自言自語道:「老馮你在九泉之下可別怨我心黑手辣,憑你回去那麼一說,那狂人勢必取我性命。」

  他說到此處,驀地如有所覺似的倏然扭轉頭向右後側一塊巨大山石處望去,目光到處,但見一個身軀高大的中年漢子像石頭雕成的塑像般赫然屹立。

  郭老三打個寒噤,五指一鬆,繩索從手中溜掉,那個巨大的竹筐飛墜壑下。

  那個突然出現的高大漢子身上衣服整齊華麗,左臂自肘以下斷了一截,左邊面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左邊眉毛只剩下一點,左眼已瞎。此人神情雖是冷如鐵石,但面目間有一股狂野殘酷、令人心悸的味道。

  郭老三面上泛起灰白之色,眼睛中流露出凜駭畏懼的光芒。那斷手眇目的高大漢子,突然間張嘴狂笑,笑聲有如狼嚎,四山皆應。他狂笑之聲一發,便生似不能制住。那副張嘴露齒全身亂顫的樣子,獰惡駭人,有如瘋狂的野獸。

  郭老三震驚得失魂落魄地向後退避,猛地一腳踏空,登時慘叫一聲,人已向絕壑下飛墜。

  那個華服高大漢子陡然笑聲一收,單臂一振,魁偉的身軀宛如飛絮般飄到崖邊。他側著頭用那隻獨眼向下面望去,形狀怪異之極。望了一陣,便無聲無息地離開崖邊,穿入密林中,身形頓時隱沒。

  石洞中的凌玉姬和無名氏怔怔地望著外面,他們都見到馮、郭兩人相繼飛墜絕壑之下而死,感到十分茫然不解。

  凌玉姬驚怖地道:「剛才那陣駭人的聲音不知是人抑是妖魅?你聽見沒有?」說時抓住那俊美少年的手臂。

  無名氏淡淡笑道:「是人的笑聲,我想大概是個瘋狂之人!」

  凌玉姬向洞內望去,忽然駭得拖住無名氏,顫聲道:「哎,你看,那是什麼?」

  無名氏若無其事地向裏面瞧看一眼,道:「那不過是幾具死人骷髏骨骼罷了,用不著害怕。」但他暗暗用溫柔的眼光匆促瞥一眼這個美麗的半面女郎。

  那石洞甚是寬敞,只有兩丈深,因此洞中甚是光亮。在兩邊洞壁下,一共有八具骷髏,全部都完好無損,身上還穿著衣服,但尤其是這樣,露在外面的骷髏頭和雙手的骨頭更增加了恐怖之感,生像是有人替這些骷髏穿上衣服似的。

  這八具骷髏或坐或臥,姿態不一。此刻因肌肉全消,是以瞧不出他們死時是何表情。

  凌玉姬抓緊無名氏,忽然泛起一種安全之感,心中漸漸沒有開始那麼驚慌,游目四望,驀然發現在絕壁的上面橫刻著「絕壑天牢」四個斗大的字,左邊另外直題著一行拳頭大的字跡,寫的是「東海狂人題」五字,這些字個個都寫得奔放不羈,當真予人一個瘋狂之感!

  凌玉姬啊了一聲,道:「原來是東海狂人欒洛所設的天牢,怪不得這等恐怖駭人……」

  無名氏漫然嗯了一聲,並不向她詢問那東海狂人欒洛的詳細來歷。凌玉姬已經有點習慣他消沉冷淡的態度,接著又道:「聽說這東海狂人欒洛是近二十年來武林中一怪,但究竟他如何怪法我也不曉得。」

  他們在靠洞口處坐下,過了一陣,凌玉姬幽幽嘆息一聲,道:「想不到我活不過二十歲,就死在這種可怕的地方,真是死不瞑目……」

  無名氏眼珠轉動了幾下,緩緩道:「一個人生或死都是平常之事,有生必有死,這道理千古永不變易!」

  凌玉姬望著這個年輕人俊美英挺的側面,忽然已忘掉自身的煩惱,道:「你的話很對,尤其我是一個女人,生與死都很平常,可是你堂堂一個大丈夫,卻似乎不該賤視你的生命……」

  無名氏道:「為何男人就不該漠視生死?」

  凌玉姬想了一下,道:「我也說不出來,不過我有時在遐想中常會假設自己是個男人,那時候我一定練好武藝,在武林中闖蕩,最少也要名列爵位,受盡江湖豪傑的尊敬,才不負這短短數十載光陰……」

  無名氏微笑一下,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聽起來蠻有趣的!」凌玉姬第一次見到他微笑,不覺怔住,癡癡地望著他。

  無名氏接著道:「你說名列爵位是什麼意思?」

  凌玉姬突然間心頭狂喜,暗自忖道:「他既然對世上一些事物發生好奇之心,就是表示他漸漸要振作起來啦!」

  但她抑壓著心中狂喜,一點不流露出來,僅僅微笑道:「那是武林中一種尊榮的封號,爵位共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等級雖然不少,但以天下之大,能夠封爵稱尊的人寥寥無幾。現在尚存於世的大概只有一百零幾個人,試想南七北六及關外八荒地域何等廣袤,這一百零幾個人在恆河沙數的武林人中簡直有如沉石海中,一輩子也難得碰上一個。因此,武林中的人只要有一日能夠名列爵位,就算是登峰造極,名垂不朽了。」

  無名氏聽得很有興趣,這時接口道:「你這一說,我好像感到這些都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

  凌玉姬道:「假如我們能夠活著回去,我會設法盡力替你醫治,等你回復記憶,那時就想得起從前的事,」她不知不覺露出歡愉之色,接著道:「你如果記起那些令你不快樂的往事,我一定盡力安慰你,使你振作起來……」

  無名氏若有所思,過去那種消沉冷淡的神情已經消逝不見。凌玉姬一方面感到欣喜快慰,因為她總算把一個年輕的男人鼓舞起來,而這個男人又是優美英挺。但一方面又感到心頭沉重,因為此刻好像已經太遲了,從洞中這些骷髏看來,誰也逃不出這「絕壑天牢」的噩運。

  過了一會,無名氏忽然輕輕問道:「玉姬小姐,你為何用絲巾遮住一半面孔?」

  凌玉姬好像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又不願使無名氏失望及困窘,想一想道:「你猜猜看。」

  她故意這種避實就虛的答話,先叫無名氏猜猜,然後就可以含糊混過去,無名氏卻一本正經地猜測道:「是不是絲巾遮住的部分很難看?」

  凌玉姬本著女子愛美的天性,對於這一猜測可不敢含混,連忙道:「不是,絕對不是!」

  無名氏正正經經地深思一會,道:「既然不是面上有缺憾,那麼是不是自幼就遮慣了,所以不肯除下來?」

  凌玉姬含糊道:「是的,是的……」

  無名氏接著道:「可是這裏面有一點疑問,那就是假如你因為自幼遮慣的緣故而不肯取下來,那麼為何被人看了全貌之後就要把對方殺死?」

  她怔一下,忽然笑道:「你聰明得很,我有點懷疑你是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呢?抑是裝假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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