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帝疆爭雄記 | 上頁 下頁


  那男子瞧見凌玉姬半截面龐之後,眼中光亮早已消失,面目間又回復先前那等呆板和沒有生氣。

  祈北海和辛龍孫一人扣住那男子一條手臂,暗運內力捏去。他們指上功夫非同小可,這一扣就算是鐵石也得凹裂。那男子登時慘哼連聲,疼得頭顱直向後仰。

  凌玉姬眼中淚痕未乾,此時見了這種情形又惻然動心,連忙道:「兩位別這樣,放了他行不行?」她的一聲一笑,片言隻語,俱蘊含著如水柔情,自然有一種令人不忍抗拒的力量。

  祈北海和辛龍孫果然放開手,辛龍孫道:「這個瘋子本該處死,若果不是玉姬小姐吩咐,馬上就要他的命!」

  祈北海道:「不錯,目下太便宜了他啦!」

  凌玉姬望著那男子,柔聲道:「你可是住在這裏?」

  那男子搖搖頭,雙目低垂,望著地上。

  凌玉姬道:「你這樣子會著涼生病的啊!你貴姓大名?是何處人氏?」

  那男子仍然垂低眼睛,一言不發,只搖搖頭算是回答。祈北海勃然大怒,揚手就給他一個大嘴巴子。他的手力何等雄渾,一掌過處,但聽清脆一響,那男子身軀不由自主地旋了兩圈。

  辛龍孫好像不肯讓那祈北海佔一點便宜,突然一腿踢在那男子屁股上。那男子踉蹌直摜出去,撲通一聲,一跤跌在七八步外的水池之內。

  那水池並不深,只有四五尺水,那男子沉下之後,一會就站起來冒出水面,恰好高出池邊兩三尺。他似是被池水弄得眼睛作疼,所以不住用雙手擦去面上的水珠,又撥起頭髮,壓乾髮中的池水。

  凌玉姬等三人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這個蓬首垢面的男子一撥起頭髮,抹淨臉上污垢,居然變成一個唇紅齒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他的年紀,最多只有二十三四歲。

  由於這個變化太大,所以予人的印象特別深刻和有力。凌玉姬是以憐惜起這個丰神俊逸的少年,看他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不覺伸手摸出一張銀票,走到池邊,遞給他道:「這兒是一百兩的票子,你拿了去就可以好好過日子啦!」

  那男子站在水池內,緩緩抬起頭來,看一看她手中那張銀票,然後再把頭抬高一點,望住她開口道:「承蒙姑娘矜憐,盛意心領就是,銀票請收回去吧!」

  他一開口又使凌玉姬大感震驚,只因這人不但吐屬典雅,而且態度從容大方,顯然屬於斯文一脈,必曾飽讀詩書,決不是瘋癲之人。她驚奇地「嗯」了一聲,道:「就算你不肯收下這一點銀子,你也得趕快爬上來啊!是不是?」

  那男子苦笑一下,又垂低目光。凌玉姬柔聲道:「快爬上來,我拉你一把……」

  祈北海、辛龍孫聞言一齊躍過來,一人揪住那男子一條手臂,一下就把他弄出池外。

  辛龍孫沉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快說!」

  祈北海接口道:「你識相的話乘早回答,不然的話,哼哼……」

  凌玉姬生怕他們又出手打他,甚至殺死他,忙道:「算了,算了,我們走吧!」

  那男子忽然自語道:「名字?我叫什麼名字呢?」說時皺住眉頭,當真是一派苦思冥索的樣子。

  這個淪落風塵的美少年在自言自語和尋思之時,表情都十分真摯,一望而知出自肺腑,絕無一絲半毫的虛偽。

  凌玉姬等三人無不聽入耳中,那祈北海和辛龍孫兩人都訝惑地瞪住那個美少年,眼珠不住轉動,顯然都在推索內情。只有凌玉姬默然搖頭嘆息,說了一聲:「我們走吧!」轉身當先向山門外走去。

  辛、祈兩人連忙趕出去,分別上馬,不久就回到城內一家最大的客店福升老店。他們早已定下三間上房,凌玉姬在居中的一間,祈北海在左邊,辛龍孫是右邊的一間。

  辛祈兩人把凌玉姬送回客店之後,兩人匆匆再次出去,不過卻是分頭而走。

  直到回來,二人一齊走入凌玉姬房中。凌玉姬瞧瞧他們的面色,就失望地嘆口氣,道:「今日又白白使兩位辛苦了!」

  祈北海道:「抱歉得很,我雖然踏遍半城客店,細細訪尋,卻毫無消息!」

  辛龍孫道:「玉姬小姐不可過於焦慮,這湖州府不過是第三個地方,並非最後一個,何須失望?照我們這個辦法嚴密搜查,天下雖大,總有一日可以踏遍。除非那人已經不在世上,不然的話,辛龍孫擔保給你找到!」

  祈北海接口道:「我祈北海拼著一生不幹別的事,也要陪著小姐繼續搜尋。」

  凌玉姬聽了這些話,細細想了一陣,眉黛稍舒,道:「兩位這樣幫忙,日後不知如何報答才好,不過我忽然想到,你們這次拋鄉別井踏入江湖之中,為的是要在武林中奮發爭雄,如果為我誤了前途,實在令我難以安心。」

  辛、祈兩人異口同聲道:「不要緊。」那辛龍孫似是擅於竊伺顏色,立即改變話題道:「今日上午在乾元古寺殿外那個男子,起初說話之時不似瘋子,但後來忽然變得迷迷惘惘,竟又和瘋子一般,想起來真令人感到奇怪!」

  祈北海道:「是啊,這廝看上去雖似快要死掉的人,但倒也十分捱得住揍。」

  凌玉姬道:「我自幼略曾涉獵過醫術之道,看他的神情言語,似是患了健忘症。因此他連自家姓名都記不起來!」

  辛、祈兩人聽了恍然大悟,辛龍孫道:「原來他什麼事都記不起來,怪不得他跌落池中之後,忘了爬出來!」

  祈北海道:「一個人到了這等地步,生不如死,早知道我給他一下重的,教他早點脫離苦海!」

  凌玉姬道:「他還有得醫治,不過也許醫好之後比現在還要痛苦!大凡患上此症的人,有些是腦袋震盪過甚,有些卻是受到極大的刺激而致!假如他屬於後者,一旦恢復記憶,豈不更感痛苦?」

  辛龍孫道:「這話大有道理,那麼說到最後,教他毫無痛苦地死掉也是對的啦!」

  凌玉姬翠眉輕蹙,道:「你們兩位老是提到殺人之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生性殘酷嗜殺的人!唉,今日在乾元古寺大殿上那一場情景,我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說到這裏,美眸中已湧現出淚光。

  祈、辛兩人都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隔了一陣,凌玉姬幽幽嘆息一聲,道:「今日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這滋味真難受,假如那法海禪師不是出家人,家中還有妻兒,殺死了他真不知怎麼辦?」

  房中的三人沉默了一會,祈北海突然道:「以前我本來不相信小姐所說凡是揭開你面上絲巾的人立刻就死的話,但從今日之事看來,卻不能不信了!」

  辛龍孫接口道:「我也有此同感!尤其是那法海禪師乃是甘露寺派出來獨當一面的人,武功定然相當高強,卻也在眨眼之間便自倒斃,實在教人無法不信小姐的話!」

  祈北海道:「玉姬小姐既然不肯示知不許竊看全貌的原因,可否惠告如何殺死那個和尚之法?」

  辛龍孫接著道:「祈兄的話正是我心中的疑團,我們分明見到小姐你手不抬身不動,法海和尚就自行倒斃。而他屍身之上也沒有一點傷痕……」

  兩個人瞪大眼睛,等那凌玉姬回答。凌玉姬轉眼瞧瞧他們,忽又移開,黯然道:「我本來一直以為你們到後面敲鐘,所以來不及趕回來制止那法海禪師的行為。誰知你們都在外面偷看!這樣說來,你們不能算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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