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翎 > 斷腸鏢 | 上頁 下頁 |
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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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程奇快,眨眼已去得無影無蹤。 那邊張明霞見傅偉追趕敵人去了,便依他臨走之言,將那長形包裹打開,只見一個婦人閉眼仰臥其中,她的眼力不比尋常,故此雖在黑夜中,仍然能夠覺察出這個婦人,甚是蒼老憔悴,容顏慘白。 她輕輕一掌拍下,沈夫人啊了一聲,睜開眼睛。 張明霞柔聲道:「沈夫人體驚,我們已把那萬惡的賊子打跑了。」沈夫人揉揉眼睛,好像在一場可怕夢靨中醒來,口中習慣地非常謙遜的道謝一聲,定定神,漸漸想起摘星宇衛斯夤夜入室的經過,最後記起那賊人提及丈夫的名字,並且說可以趕上見他一面,想到這裡,腦中轟的一聲,兩行沮珠簌簌地灑落衣襟。 張明霞道:「沈夫人不要悲傷,那賊子被我們一路追趕,並沒有時間對夫人你無禮,我們今日才到江陵,便聽聞你的堅節苦行,心中欽仰之極。」沈夫人一面灑淚,一面緩緩坐起身。 「我那同伴如今追賊去了,我們且等一會兒,也許他能把賊抓住,那時便知那賊何故要冒犯夫人。」 沈夫人一聽此言,心中立刻活動起來,忍住眼淚,又謙然地道謝。張明霞但覺這個不幸的婦人可憐可憫,禁不住歎口氣,兩人默坐了一會兒,張明霞忍不住問道:「沈夫人,請恕我唐突問你一個問題。」 沈夫人第一次抬目瞧她,可是看不清楚她的模樣,僅從朦朧輪廓中,發覺是位美麗的姑娘,她輕輕喟歎一聲,道:「姑娘請說,雖然我已知道姑娘要問的話。」 張明霞吃了一驚,尋思了一會兒,才道:「是的,也許你已被別人詢問過千百遍,可是我非聽到你親口告訴我,卻難以相信。」 「請你說吧。」她緩緩垂首,似乎十分疲倦了。 「請問夫人你是否確知尊夫也和你一般,雖是路途修阻杳若無人相隔,但仍然情愛不渝?」她的聲音是這麼真摯和渴切得到答覆,以致沈夫人自家雖在心神震動中,仍然覺察出來。 她徐徐點頭,輕輕道:「當然我確信如此,雖然我一向都沒有想起過這個問題。」她稍為停頓一下,眼睛裡忽然射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張明霞陡然覺得面前這位嘗遍人生辛酸的婦人,忽然變得年輕起來。 她熱心地繼續道:「我可以坦誠告訴姑娘一句話,那便是我的愛情付出,根本沒有要求獲回一些什麼。」 張明霞似懂非懂啊了一聲,可是心中卻被她異常的態度而深深感動,差點兒掉下眼淚來。 「只有他瞭解我這句話的意思。」她喃喃自語地道,眼光移到黯黯長空,許多星星在虛空中明滅不定,一生的悽楚,驀地兜上心頭。 歲月悠悠,丈夫愛子都拋下她獨自一人而遠遠去了,在她生命的前路橫亙著的只有孤獨、寂寞、貧窮以及飄渺的期待。 張明霞暗中舉袖拭淚,她那顆少女的心,十分容易被這種真摯偉大的感情所感動,「雖然我不能瞭解,但相信她的話必有至理。」她想道,一面站起來。 「我去看看我的同伴,他不該這麼久還不回來啊!」她說到末句話,婷婷俏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她走進黑漆漆的林子裡,大聲叫喚傅偉的名字,可是總沒有聽到他的回應,當下忖想道:「也許他窮追不捨,已不知追到哪裡去了,如今不如先把沈夫人送回家去,等他追贓返時,見我們不在,定會到沈夫人家中尋找。」 暮春時節的晚風,有點涼颶颶的,沈夫人衣薄不禁,便把被子蓋到肩上,張明霞看了,不覺惻然想道:「她的身子不太好,想是日夕思念良人的緣故,啊,能有一個人在心中日夜想念,這等緣遇倒難逢,可不能完全認為是痛苦吧。」 她沒有試圖立刻找尋出答案,輕輕走到沈夫人身邊,柔聲道:「我那同伴不知到哪裡去了,但我們不必等候他了,讓我先送你回去。」 沈夫人搖搖頭道:「這樣不太好,承蒙姑娘和貴友仗義援救,此思此德,教我不知如何才能報答,現在再等一會兒有什麼關係呢?」 張明霞忽然發覺沈夫人語聲微顫,黑暗中但見淚光閃動,芳心十分不安,道:「我們都知道夫人的住處,所以我那同伴如果回來看見我們不在,便會一直回城找到貴府。啊,夫人你不舒服嗎?時值深夜;又是郊野之地,風大大了。」 「啊,不,我沒有什麼,不瞞姑娘說,當你矯健地往來搜索時,我便情不自禁會想起外子,因為他以前也是武林中人。」 張明霞睜大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詢問地看著沈夫人,故此她便繼續道:「他姓沈,單名鑒,曾任三省總捕頭。」 張明霞的聲音立刻升起來,截斷了她的話:「哦?便是生判官沈鑒,那不是為了斷腸鏢的事嗎?」 沈夫人點點頭,心中覺得非常欣慰,因為直到如今,武林中人仍然沒有忘懷她丈夫的威名。 但她隨即又歎一口氣,道:「可惜我當年不肯跟他練武,以至一旦有事,只好任人宰割,再不然也可以將他的武藝,傳給我那不肖兒子……唉,這孩子如今不知長得多大了。」 張明霞心中道:「生判官沈鑒一對判官筆,雖然極有名氣,但也算不得是武林中出類拔萃的技藝。」嘴裡問道:「令郎怎樣了?你怎會不知他長得多大?」 「他也離開我遠走天涯,如今算起來首尾三年,其實是兩年多一點。唉,姑娘你是有本領的人,地方走得廣,認識的人也多,假如有便的話,務請你代為留意一下。」 「令郎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歲數?我必定留意這件事。」 「他今年十九歲,名字是雁飛。」 張明霞但覺此名極熟,不禁念出聲道:「雁飛……沈雁飛?」她陡然驚詫失聲,心中想道:「不會那麼巧吧?修羅扇秦宣真的徒弟不是也叫做沈雁飛?」 沈夫人聽她失聲詫叫,身軀一震,抬目望她,眼睛中射出渴切期望的光芒。 卻見張明霞尋思了一會兒,沉吟著搖頭道:「啊,不,不會是他的……」只因她想到斷腸鏢這件事,那生判官沈鑒分明是被秦宣真所殺,如果沈雁飛是沈鑒之子,焉肯事仇為師?故此駭想了一會兒,便肯定乃是人名巧合。 沈夫人登時沮喪地垂下頭,生像那一現的曇花般,轉眼間便枯萎。張明霞道:「現在最好還是讓我先送你回去。」她說得溫柔異常,自家也感覺出平生說的話,從不及此刻的溫柔動聽。沈夫人沒有再堅持,口中不住地稱謝。 她請沈夫人躺下,用被子卷好,正想抱起來,猛聽足尖擦地之聲,抬目一掃,只見南方數丈外,三條人影宛如離弦之箭,疾撲而至。黑暗中,那三人手中的兵刃閃閃有光,芳心打個轉,便極快地掣下背上長劍,交在左手,然後探囊掏出六七片榆葉。 那三條黑影腳下奇快,眨眼已撲到兩丈之內。從他們腳下功夫判斷,可知俱是武林好手,張明霞嬌喝一聲站住,卻聽他們冷笑連聲,倏然分散開,包抄撲過來。 張明霞在這瞬息間,已分辨出從正面撲來的一個人在三人中功力特高,暗想射人光射馬,擒賊先擒王,這時功行右臂,力聚掌心,玉手楊處,六七片樹葉驀然電急四罩向迎面而來之人。雖是幾片葉子,但也發出破空之聲,足見氣功不凡。那人原來是野馬程展,這時雖知敵人發出暗器,但身形毫不停挫,依然猛撲過來,手中兵器起處,敢情是面專破各種暗器的重兵刃八卦牌。這時牌上帶出悠悠風聲,一下子把所有暗器完全磕落。可是他反而大為凜駭,手中八卦牌本是順水推舟之式,磕掉暗器兼撞擊敵人,這時卻陡然收回已出的把式,斜斜閃開。 果然張明霞長劍一動,倏然灑出十數點劍光,反擊而至,若不是程展閃開得快,這一式便得立判勝敗。原來野馬程展閱歷豐富,方才鐵牌一磕敵人暗器,又覺勁力十足,但毫無聲響,立刻知道乃是花葉之類的暗器。情知具有這種功力之人,已是江湖罕見,是以大為凜駭,趕緊收回直闖硬擊的一招,果然避開敵人極為神妙的一劍。這時左右兩方的摘星手衛斯和瘟太歲穆銘已齊齊攻至,他也急忙乘機揮牌猛擊。 摘星手衛斯因右手已傷,故此用左手刀從右邊攻到,瘟太歲穆銘以一柄喪門劍打左邊遞出兇猛劍招。 這兩人全是武林好手,攻敵時不論時間或部位,都是迫使敵人非救不可的險著,同時斜側的野馬程展,那面八卦牌挾著沉重已極的風聲斜砸肩膊。 三般兵器匯成雷霆萬鈞般的攻勢,張明霞美眸中寒光一閃,刷地劃出一道白光,練身而過,恰如平空掉下一枚白色的劍光環圈,套在她身上。 三般兵器雖是有輕有重,或毒或猛,但同樣感覺敵人劍圈嚴密異常,不但如此,還有一種潛存的反擊之勢,隨時均可發出。他們三人絕非一個整體,既然同樣泛起這等感覺,不禁各自改換自保的招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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