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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左冰道:「從前我每次問大伯,您都不肯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錢百鋒打斷他的話道:「今天你不問,我也要說給你聽了,因為……因為……」說到這裡,錢百鋒歎了一口氣,然後道:「這事的真象大白,著實渺茫很緊,想想我這大的年紀了,還有多少年能活?我若抱冤死了,冰兒,全靠你替我弄個水落石出了……」

  左冰聽得心神一震,今天錢伯伯已經兩次提到「我還有幾年能活」這句話,在左冰心目中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從小到現在,他一直深深以為錢大伯是世上第一個強人,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是英雄未路?

  他抬起眼來,凝視著錢大伯,只見他眼睛和眉毛都擠在一起,額上的皺紋條條可數,他不禁忽然感到一陣難言的悲哀,一時說不出話來。

  錢百鋒默默沉思了一下,忽然笑了笑道:「說來奇怪,在我出塔的前一天,我心中所打算的,憑良心說,我是要先尋卓大江他們大幹一場,殺個血流成河再說的——」他望瞭望左冰,繼續道:「然而奇的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怪夢——」

  左冰道:「夢?」

  錢百鋒道:「不錯,一個怪夢,我夢見一個血紅色的怪城關……」

  左冰啊地一聲叫了起來,那一連三夜所夢見的怪城和柴袍老人一下子湧上他的腦海,這些日子來他已把那的連三夜的怪夢淡忘了,這時一聽錢大伯如此說,他驚駭得忍不住叫了出來——

  「血紅色的城關,毀廢得有如孤關,還有一個紫袍老人,悠悠升天……是不是?」錢百鋒一把抓住了左冰的手臂,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左冰道:「我前幾天一連三夜做到這個怪夢,歷歷如繪……」

  錢百鋒喃喃地道:「怪了,怪了,這是什麼意思呢?難是是上天要告訴我們什麼嗎?」

  左冰道:「大伯,您——您請先說下去——」

  錢百鋒道:「我做這個夢,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隱隱之中,我覺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總覺得我的事其中必然還有一個人暗中參與其事,我和卓大江他們全是被他要弄了。」

  左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錢百鋒道:「要我說清楚這回事,那必須從咱們本朝正統十二年那年說起——」

  左冰一聽到「正統十二年」,立刻脫口而道:「土木之變?」

  錢百鋒的臉色變得沉重無比,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須知大明英宗正統十二年在中國歷史上發生了一件無比大事,那就是土木堡之變,韃靼人犯界,明英宗御駕親征,結果在土木堡受圍被俘,這是明代一個奇恥大辱,每個人都切切深記,是以錢百鋒一提到「正統十二年」,左冰立刻脫口而道「土木之變」。

  錢百鋒道:「那一年,韃子大舉來犯,咱們的軍隊每戰不利,全國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邊疆的戰事上,咱們雖是在江湖上跑路的,也不能不關切民族存亡之事——」

  錢百鋒伸手撫撫額角,繼續道:「楊陸——你是知道的了,天下第一大幫會丐幫的幫主,這人是個熱血的鐵漢子,他從十九歲魯王祠的大擂臺上出道,十年之內打遍天下未遇敵手,那威名之盛,委實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那時候,我——正在山西太原,拜訪我的老朋友……」

  左冰道:「我爹爹?」

  錢百鋒點首道:「不錯,就是去拜訪左白秋,那一天,我正在大原城西一家酒樓上喝酒,打算喝完酒就去尋你爹爹,忽然樓下走上來一個衣衫樓襤的文士,看那模樣倒想是個落第秀才,當時我也沒有注意他,那曉得他竟一徑走到我的桌前,拱手道:「老兄,在下坐這裡可好?」

  正值壯年的錢百鋒驕氣沖天,他也不答,只是擺擺手道了一聲:「請便。」

  那文士坐在他的對面,要了一份鴨湯麵,一言不發,埋頭吃面,不到半盞茶時間,就把一大碗麵條吃得滴湯不剩,桌上倒是和湯帶面灑了半桌了,錢百鋒暗笑這個文士吃相惡劣。

  等到堂棺來收錢,那文士竟是搜遍全身摸不出一文錢來,那堂格的嘴臉是何等勢利,看那文士穿得落魄,先已有幾分不敬,這時便開始惡言相辱了。

  錢百鋒聽到堂棺罵得可惡,便道:「這位老爺的帳算在我賬上,小夥子你與我閃開些,莫擾了我酒性。」

  那文士一聽到有人付帳,便冷笑道:「大爺沒錢自有人代付,你這勢利小子囉嗦什麼?」

  堂館只得憤然去了,錢百鋒倒了一杯酒敬那文士道:「出門人都有個不方便的時候,老兄你請。」

  那文士也不推辭便喝了,而且繼續自己動手倒酒乾杯,錢百鋒暗想這人倒是爽得過了一點兒,那文士忽然「啪」的一聲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歎口氣道:「唉,可惜可惜。」

  錢百鋒忍不住道:「可惜什麼?」

  那文士道:「看你老兄俠義為懷……」

  錢百鋒忙客氣道:「那裡那裡,這一點算得什麼……」

  那知那文士卻打斷他的話道:「正是,這一點算得什麼,真是豪傑的,國難當頭,便到戰場上殺敵報國。」

  錢百鋒一愣,那文士道:「瓦喇人犯界,奸殺擄掠,我中華百姓流離失散,血流成河,有血氣的豪傑當該如何?」

  錢百鋒舉杯一飲而盡,道:「上陣殺敵!」

  那文土道:「好!好一個上陣殺敵,末士提一個人,老兄可認得?」

  錢百鋒道:「什麼人?」

  那文士道:「楊陸!老兄可認得?」

  錢百鋒霍地起立,抱拳道:「楊幫主何在?錢某畢生一知己,望老兄引見!」

  那文士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給錢百鋒,道:「楊幫主有一封信在此,敬請錢大俠過目——」

  錢百鋒已知這文士是誰了,你接過信箋,大笑道:「閣下敢情是丐幫的軍師白梁?錢某諸多失禮!」

  他打開信箋一看,只見信上寫著:「百鋒兄英鑒:心儀平生,惟歎無常聚之緣,吾兄嫉惡如仇,殺人如麻,武林之中以魔頭相視,陸固知吾兄真俠士也,大丈夫身立天地之中,縱不能名傳千古,亦當學燕趙之士,保國衛家除惡護良。今胡騎飛渡邊關,長城失修,陸竊欲邀天下士共赴國難,兄乃真俠士奇男子,固敢大膽相請,如得錢兄一允,天下百姓有幸矣。近聞兄與武當結冤,此時此際中原高手自相火拼,實非百姓之福,陸邀吾兄,亦邀天玄真人,欲以陸之薄面作一仲連,情在知己,諒可俯允。」

  下麵的署名是「楊陸」二字。

  錢百鋒看完信,大笑道:「楊兄的招呼,那是一句話,白兄為我上複貴幫主,說我錢百鋒雖是一介莽夫,也還知道大義兩字,只是今夜錢某必須先去拜訪一位老友,只要與他見了一面,當夜八百里快馬趕到山東貴幫大寨。」

  白梁納頭便拜,口中道:「白某先代天下蒼生謝謝錢大俠。」

  錢百鋒知道白梁謝他並非謝他出馬,乃是謝他願以看在楊幫主面上與武當和解,他一把拉起白梁,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錢某這就動身,到時說不定還代楊幫主請一個武功高絕天下的高手共參大事。」

  白梁知他指的就是他正要去拜訪的朋友,但是終於忍住沒有問他是誰,兩人就在酒樓下作別了。

  錢百鋒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左冰道:「後來呢?」

  錢百鋒噓了一口氣道:「當夜我趕到你爹爹那裡,卻沒有會見你爹爹,我只好留下一信,連夜便趕赴山東去了。」

  誰曉得這一去,不可一世的錢百鋒就被惡運作弄,幾乎在石塔裡過了半生!

  左冰道:「大伯您到了山東,可遇見了天玄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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