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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錢冰在燈光下,只見一個年青少婦昏昏沉沉睡在樹葉鋪好的榻上,她雖在病中,但天生玉容花貌,美而且豔,不見憔悴,真瞧得人眼花目弦。

  錢冰瞧著瞧著,眼睛再也移不開,他天性瀟灑,那裡是好色之徒?但那少婦實在生得太美,簡直就是集天下美好容顏于一身,錢冰想到昔人「碩人篇」中,讚美衛公之妻「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真覺得加諸這少婦身上實在恰當不過,心中竟起了一個怪念頭,希望那少婦張開秀目笑一笑。

  「巧妹」呻吟半天,又昏了過去,錢冰再不猶豫,扶起「巧妹」,將整整一玉瓶靈芝液都灌了下去,他手挽巧妹瘦肩,但卻柔若無骨,鼻端一陣陣香風襲襲,竟分不出是靈芝的清香,還是那巧妹身上郁香。

  他心中胡思亂想,從來沒有如此亂過,過了半晌,只覺那巧妹氣息漸漸平穩,沉沉睡去,心中一安,輕輕把她安放榻上。

  他心想救人到底,便守在帳中看「巧妹」病況變化,過了兩個時辰,「巧妹」仍是昏然不醒,錢冰心中發急,要想推醒她,卻見她睡態安詳,此刻豔光微斂,竟象天仙一般美好。

  他無聊地在帳中走到帳外,又從帳外走到帳中,只見那樹葉鋪成的床榻竟是做得非常仔細,最底下鋪的是軟草,草上再鋪一層嫩葉。上一層是幹葉,最上再鋪上一層墊氈,榻邊切得整整齊齊,不見一根亂枝雜草,那點蒼少年重傷之下,還能如此細心替妻子佈置休養之所,此人之沉著,對妻子的凝愛,真是世間少有的人。

  直到長夜將雨,那「巧妹」才悠悠醒來,她雙目睜開瞧著錢冰道:「大哥,我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錢冰漫聲道:「是麼?」

  巧妹見他反應冷淡,睜大眼睛滿是迷惑之色,錢冰瞧了一眼,只覺她此時容顏如西子湖畔,濛濛煙雨,嫵媚之處,真令人心底領受,又怕美景無常,不敢久看。

  巧妹又道:「大哥,你要聽我夢中的故事?」錢冰點點頭,巧妹道:「我夢見我們兩個人在一條長路上走,從早到晚不停的走著走著,總走不到頭,那惡山惡水,險阻重重,好象就在眼前一般,大哥,有你在身旁,我雖走得很累很累了,但心中並不害怕」

  錢冰聽得怔怔出神,巧妹又道:「那路實在太遠了,我們從沒有走過,路上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也記不清楚啦,後來,後來走過一條獨木橋,你先走過,我才走到一半,那橋忽然從中而斷,下面是萬丈懸崖,我又沒本事憑空躍過,大哥,天又黑了,你卻一個人向前走我心裡這才害怕,一急之下,用力一跳,真象騰雲駕霧一般,好容易腳落實了,卻再也找不著你,我一急便醒了。」錢冰心中一陣慘然忖道:「難道這夢便是凶兆?巧妹,巧妹,你是永遠找不到你大哥了。」

  於是錢冰默然,巧妹道:「大哥,你怎會離開我一個人走,喲,奇怪,我心怎麼不痛了?」

  錢冰道:「巧妹,你已服了靈芝液,藥到病除了。」

  巧妹又驚又喜,她知自己這多情夫婿,從來不會騙自己,但忍不住又問一句道:「大哥。是真的麼?」

  錢冰點點頭,忽然身上一緊,巧妹張開雙手,緊緊的抱住他,伏在他懷中哭泣起來。

  哭了很久,直到早上的天光已透進帳幕,巧妹才收淚了,錢冰胸前衣襟濕了一大片,晨風吹過,觸體生寒。

  巧妹十分抱歉地道:「大哥我真歡喜得傻了,您瞧我們應該歡天喜地,我怎麼倒哭了?」

  她回悲作喜,頰邊新淚未幹,可是神色喜氣洋洋,明豔耀人,錢冰此時,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忍告訴她真情了。

  錢冰想起那點蒼少年屍首還在河邊,當下說一去河邊打水來煮,一個人走到河邊,將那少年屍首扛在肩上,心中不住發毛,行到一處高地,便用少年佩劍,挖了一個大洞,將他葬了。

  錢冰望著自己一手堆起來的新土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死的人是一死百了,活的人還是生活下去,有一天當巧妹發覺自己是冒牌的,那她還有勇氣活麼?

  想著想著,只覺巧妹大病新愈,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立刻告訴她,只有先搪塞一段日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再回到河邊打了一罐水,回到帳裡,巧妹已著好衣裳,長裙曳地,說不出儀態萬千。

  巧妹忽道:「大哥,你身上傷好了麼?奇怪,你這衣服我從沒見過啊!」

  錢冰一怔,馬上流利地道:「巧妹,你服藥後一睡便是兩天兩夜,我那衣服全身都是血,早就忘丟到河裡了,又到鎮上去做了一套。」

  巧妹道:「大哥,你那藥從那裡找來的?』」

  錢冰自小說話從不打誑,這時心想既已扯了一個謊,必須繼續圓場,當下裝作得意地道:「我真糊塗,我抱你逃跑,順手便將那瓶靈藥塞在你衣袋中,哈哈!最後總算給我想出來了。」

  巧妹無限憐惜地道:「大哥,你一定運盡了腦神,真可憐。」

  錢冰心想乾脆將此事圓得天衣無縫,當下又道:「這藥也真靈,巧妹不但你多年心疾治好了,就是我一身外傷,傷口只塗了幾滴,第二天便愈好無痕。」

  巧妹笑道:「我昏昏沉沉一點點也不知道,大哥,醫生說我活不過廿歲,哈!現在不一定啦。」

  她也是少年人心性,這時死裡逃生,只覺得一身輕鬆,那生離死別種種悲苦早就掉了。

  錢冰心中卻暗自發愁:「他夫妻倆人何等情分,她病好狂喜,一時之間,不會注意我冒充,但日子一久,隨便一個小動作,她都會發覺有異。」

  轉念又想道:「我真想得怪,難道我還真的要冒充那點蒼少年,作這女子丈夫不成?」

  兩人吃了於糧,巧妹凝視這神通廣大的夫婿,心中洋溢著憐愛,她輕輕撫著錢冰的亂髮道:「大哥,我好久沒替你梳頭了,瞧你頭髮亂成這個勁兒,真象一山亂柴。」

  錢冰下意識用手理理頭髮,巧妹輕俏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把小梳,先用水將錢冰頭髮弄濕,細心的梳理起來。

  她又說又笑,吐氣如蘭,錢冰只覺一雙又嫩又溫暖的手,在頰邊摸來摸去,巧妹還不時湊近耳朵柔聲說話,他一向瀟灑自如,此時也自呐呐了。

  巧妹似乎病已痊癒,這是乘梳頭,和錢冰笑語話家常,足足梳了半個時辰,頭髮才算梳好。

  錢冰要巧妹休息一日再走,巧妹卻吵著說這樹林象墳墓一樣陰森森,非要立刻動身,錢冰無奈,只有和她一同上路,他怕露出馬腳,乘個機會偷偷把那瘦馬放掉了,想到為了購這瘦馬,去卓大江莊中作苦工,不禁黯然若失。

  兩人也沒說要到什麼地方去,巧妹跟著錢冰走,錢冰急於要上武當,便往西走,一路上兩人同室,錢冰愈來愈是不安,夜裡總是一倒床便裝得呼呼入睡,巧妹不但人長得美如天仙,手藝也是極高明,調理幾樣小菜,真是別具風味,天下無雙,偏又溫柔款款處處服侍得周到,錢冰從未享過如此好日子,他一天天拖著,一方面是不忍心告訴巧妹,另一面因循慣了,只覺瞞一天是一天,竟有點捨不得離開。

  這天走到武當縣境,離武當山不遠數十裡路程,錢冰要到武當去尋天言道長,他想了半天,想出一個法子,對巧妹說上次得罪武當道士,現在自己要親上武當道歉和解,巧妹因丈夫是為自己求藥而得罪武當道士,心中十分歉咎,便要陪錢冰一塊上武當山去,錢冰無奈道:「武當掌教天玄道長對崆峒派聽說很不友善,你上去只怕要壞事。」

  他原是唬巧妹,信口胡說,倒被他說中了,崆峒派一向被中原各大門派視為邪教,不齒與之為伍,巧妹是崆峒派掌門幼女,她自知道其中關鍵,當下不能堅持,只好道:「那我在那等你?」

  錢冰順口道:「你回家等我喲!」

  巧妹很不願意地道:「那我們又要分別一個月了。大哥,你還有別的事麼?」

  錢冰點點頭說要回巨木山莊一次,巧妹便不說了,他知丈夫為他叛離師門,這實是終生無法補償之事,一提在此,她便不敢多說一句。

  巧妹又著意燒了幾樣菜,千叮囑萬叮囑叫錢冰早日歸來,抱著錢冰看了很久,輕輕地親了他一下。

  錢冰只覺手足無措,趕忙告別而去,一離開巧妹,狂奔向武當山行,不到兩個時辰,武當山已巍然就在目前,錢冰望著高高的山,想起這些天的事,不禁汗流夾背,自己雖以禮相待但如日久長處,只怕會不堪設想。

  「我先去辦正事,其他的事到時候再說。」

  他想到此,心中又自我輕鬆起來,腳步也踏上了上山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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