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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白臉鏢師道:「那倒未必,傳說那靈芝液功能起死回生,就是氣息已絕,只要體有餘溫,都有辦法救轉。練武之人,如能吸用此液,善自吐納,能抵二十年內家功力,真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難怪此事轟動武林了。」

  他侃侃而談,眾人都聽得感歎不已,錢冰下意識摸摸懷中木盒,安然無損。

  那白臉漢子忽然轉變語氣歎口氣道:「咱們幹鏢局這一行,實在是刀尖上討生活,鷹揚鏢局鏢旗所至,綠林好漢紛紛讓道,縱橫中原快二十年了,大方劍客早該見好即收,這暮年卻出了這大紕漏,真是太不智了。」

  另一個鏢師道:「他鷹揚鏢局平日何等驕傲,眼中那還有江湖上好朋友,嘿嘿,這次可栽定了。」

  白臉漢子道:「那也不見得,人家有雁蕩三劍撐腰。好歹會弄出一個名堂來,單大爺功夫怎樣,你我是都見過的。」

  那鏢師連碰兩次軟釘子,心中大憤暗暗罵道:「他奶奶的,這也不見得,那也不見和,老子的話就沒有一句對。」

  可是那白臉漢子在鏢局中地位極高,他只敢怒而不敢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錢冰耳朵中只聽進來一句:「就是氣息已絕,也可起死回生。」

  當下再也忍耐不住,算清店資,騎著瘦馬,著力加鞭而去。

  他騎馬跑了半個時辰,天色已是全黑,這夜天空鳥雲密佈,星月無光,狂風怒吹,錢冰一直往前跑,直到一個叉路,他住馬沉吟,不知到底該往那邊走,忽然想到兒時和那異人猜枚遊戲,跳下馬來,伸手抓了一把石子,心中暗自許道:「單數走左邊,雙數走右邊。」

  上天似乎老早安排好了,錢冰數完石子,躍馬向右邊行去,就這樣,影響他的一生。

  他又行了一陣,路徑崎嶇,連轉幾個急彎,前面是一大片林子。錢冰穿過林子,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忽聞水聲潺潺,心想已走到水邊,只怕前面再無去處了。

  忽然風聲中傳來一陣哭泣之聲,錢冰心中大喜,暗忖這兩人只怕便在不遠之處,尋聲而去,聲音愈來愈是清晰,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一時之間還找他不著,錢冰又站在下風,叫了幾聲,也不見答應。

  那女子的哭聲又從風中傳了過來,錢冰隱隱約約聽到「巧妹」的聲音:「大哥,你別費心思再想了,乘我沒死之前……多聚……多聚……一刻……不好……不好麼……」

  那點蒼少年的聲音道:「好……好……我……哦……就依你。」

  那「巧妹」笑道:「大哥……我……我……不願意死,我……真的不願啊!老天爺,你為什……為什麼要這……麼……這麼對待我……夫妻?」

  那點蒼少年道:「巧妹別哭,咱們命苦,別人命好,那有什麼好說的?」

  他話中充滿了悲憤,但語氣卻十分平靜,象一個和命運搏鬥多次的人,終於屈服在命運之下,再也無能為力了,那聲音實在叫人聽得心碎。

  錢冰心急如焚,循聲走來走去,那林中小徑叉路極多,總找不到那兩人,忽然腳步聲起,一個人往錢冰這裡走來。

  錢冰連忙迎上前去,那黑影轉了一個彎,走向小河去了,錢冰緊跟在後面,那人突然一轉身嘶聲叫道:「好小子,你逼人太甚,我今天和你同歸於盡。」

  錢冰一怔,突然破空之聲大起,漫天細針彌蓋而下,黑暗中發著金光,林中樹葉綢密,那有閃身之處,錢冰還來不及轉念頭,足下一用勁,身子直射,比那金針來疾還疾得多,在半空中,只聽見腳下吱吱之聲不絕於耳。

  錢冰落下地來,只見那發金針的正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點蒼少年,此時萎頓倒在河邊。

  錢冰趕快上前,俯身扶起那少年,兩人面面相對,心中都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那少年眼神失散,顯然已不行了。

  錢冰道:「小弟特來送還兄台遺失之物。」

  那點甚少年原本氣息微弱,聞言睜大眼睛道:「你說什麼?」

  錢冰從懷中取出那小盒來,那點蒼少年喜容滿面,但舌根一陣麻木,竟說不出話來。

  錢冰將盒子打開,拔開玉瓶塞子,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只覺精神振奮,他見錢冰要將靈芝液給自己服用,連忙搖手阻止,嘴巴也閉得緊緊地不肯開口。

  錢冰道:「這藥靈效,兄台傷重,正好服用。」

  那點蒼少年隔了半晌,一口氣運通全身,他苦笑道:「天下再沒有能救我的靈藥,兄台不必多費事。」

  他見錢冰不信,便接著道:「我中了武當單大俠一記沉拳,內臟早就破碎移位,本來早就完了,仗著我學過一點崆峒秘技化血大法,提著一口真氣,任憑傷勢惡化,支持到現在,已是燈火油盡的了。如果我不勉強支撐,說不定還有希望,但我可不願被人活捉,也不願我妻子擔心。」

  錢冰見他有條有理的說著,幾乎便不象一個傷重之人了,那點蒼少年又道:「這靈藥請兄台交給內子,她就在林中,從此向左轉再向右轉的一棵古樹下。」

  錢冰道:「我是送還失物,這藥交給兄台好了。」

  那少年苦笑道:「兄台定以為我人好好的,其實已是……已是魂離軀殼,隨時便死。」

  他雙目盯著錢冰看,神光炯炯,錢冰被瞧得好不自在,他放下藥盒,轉個頭幾乎想立刻便走。

  突然一聲悶籲,錢冰再回過頭來,那少年目中光彩盡散,全身不住發抖,神氣極是痛苦。那少年額聲道:「兄台大恩,只有報諸來生了。」

  錢冰正待開口扣問,那少年掙扎著道:「小弟與……與兄台……交淺,原……原不應……深言……但目今別無他法,只有請求……請求兄台……兄台一事。」

  錢冰緊張地問道:「何事?」

  那少年張大口再也說不出話來,錢冰一時慌了手腳,那少年卻是無法言語,只急得汗水直流。

  那少年長歎一聲,忽然拍拍兩聲,也不知從那裡來的一股神力,雙掌往河邊大石捎去,只拍得石屑粉飛,雙掌齊脛而拆,人也倒在地下。

  錢冰不由呆了,他定了定神,只見那少年雙目緊閉,已是氣息斷了。他很天真的想到在客舍中聽鏢師所說的話,撬開那少年齒關,灌了幾滴靈芝液,編了好半天,卻是毫無影響。

  林風愈疾,黑暗中枝葉橫飛,錢冰手扶著那少年的屍體,終於愈來愈冷,忽然風聲中傳來「巧妹」的呼喚:「大哥,你快……快回來喲!」

  錢冰如夢驚醒,他活了這大年齡,這才第一次見到死人,死者卻又在自己懷中,偏偏又長得和自己那麼相象,真足夠使他六神無主的了。

  他沉吟一會,將那少年屍身藏在石後,依言向巧妹存身之處走去,走不多遠,便見一棵大樹下,張著一個小小帳幕,幕中閃閃著油燈的昏光。

  錢冰在帳幕之前站了一會,裡面「巧妹」又在呻吟,錢冰忍不下心,掀開帳門,硬著頭皮沖了進去,只聽見巧妹似夢囈般的聲音道:「大哥,你到那去了?你……你忍心不讓我……見最後一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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