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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她一定神,口中似夢囈般地說道:「我先回去,你……公子……你……此去向前走幾裡,便到莊院了。」

  她邊說邊走,身形快疾非常,生像是在逃避什麼大禍一般,她路徑熟悉,只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錢冰呆在當場,直到那少女身形消失,這才緩緩騎上瘦馬前去,心中想道:「這女子瞧來弱不經風,想不到卻是一身工夫,輕功尤其高強,看來那莊院可能大有能人。——

  馬行數裡,林子走盡,只見前面火光閃爍,兩支巨大火把高高懸在空中,現出一座莊院來。

  錢冰沉吟一會,拍馬上前,輕叩了兩下門,大門一開,走出一個莊漢,錢冰道了來意,那壯漢很客氣地引他入內,走了一刻引進一幢平屋。

  那壯漢打開一間房問道:「客官早歇息,山野之人招待簡慢,尚請多多包涵。」

  錢冰道了謝,那壯漢轉身去了,他暗暗稱奇,心想這人生得粗魯,言語卻是斯文一脈,真是不可以貌取人,他行了一天,身體著實疲乏,也不暇看房內設置,倒下身便睡,正在朦朧之間,忽聞「嘭」「嘭」叩門之聲,他無奈下床,打開門一瞧,只見一個青衣丫環手中托著一個盤子盤中放著兩個碗,熱騰騰冒著煙。

  那青衣丫環和他照了一個面,臉色一驚,手中托著的盤子幾乎倒翻,錢冰睡眼朦朧,倒沒有注意,那丫鬟囁囁地道:「公子請用點心!」

  錢冰晚餐未吃,這時被她一提起,大感饑餓,心想這莊主人好客,自己半夜三更投宿已是打擾,還要勞人侍候,當下心中頗過意不去,可是肚子實在太餓,接過盤來,只見一個碗是蓮子紅棗,另一碗卻是兩個嫩嫩的荷包蛋。

  錢冰見那丫環站在一旁等待,加上饑腸作祟,便飛快將兩碗點心吃完,向那丫環笑著道了謝,那丫環原見他吃得兇猛,忍俊不止,可是後來只見他舉止瀟灑,便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自然,不由對此人生出親切感。

  次晨一早,錢冰便要告辭而去,他走出房門,只見一大夥壯漢負著巨斧,成群結隊往莊院後走去,錢冰想穿過人群去尋莊中管事人,忽然背後被人重重拍了一記,一口濃重山東口音道:「老弟,你也是作短工去?瞧你白淨淨地倒像公子哥,伐木可不是好玩的。」

  錢冰一回頭,只見一個卅多歲黑髯漢子,沖著他關切的說著,錢冰心中一動,那黑漢又道:「老弟你定是盤川缺少了吧!來來來,俺哥倆一塊去作工,粗活都歸俺老哥,你只要搬搬木材,紮好成捆,咱哥倆工資對分如何?」

  錢冰心念又是一動忖道:「我目下當真缺少川盤,作個短工賺幾文工資也不錯,只是昨天還是別人客人,今天倒變成工人了,哈哈!」

  他這人最是無所謂,凡事心安理得,從未把這等粗工當做下賤,當下興高彩烈地道:「多謝老哥好意,小弟這就一起去!」那黑髯漢子大樂,又拍了錢冰一下又道:「這才是好兄弟,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說幹便幹,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身低』,張三爺是賣布販子,秦老爺流落街頭賣馬,後來還不都成了大英雄大豪傑?」

  錢冰點了點頭,心想這人歷史倒還熟嫻,他擁在眾人之中,那黑大漢對他極好,攔在他身前,仿佛怕別人擠傷他似的,錢冰心中暗暗好笑,但對那大漢甚是感激。

  眾人到了工地,原來就是昨夜和少女邂逅的林子,那黑大漢取下巨斧,揮動砍伐,口中道:「這莊主就靠這片巨木成富,老弟你別小瞧這樹林,都是百年難成一材的香楠木哩!」

  錢冰吃了一驚,心想從前聽人說如能求得一蓋楠棺,便不枉人生一場,這片林子連綿何止數十裡,又都是參天巨木,所值之钜,真是駭人聽聞。

  那黑漢子又道:「這楠木值錢,可是這裡地處山區,運出去實在困難,所以每年砍伐有限,就這樣莊主仍是富可敵國。」錢冰道:「聽老哥口聲音不像此地人士?」那黑漢歎口氣道:「俺本山東人,五年前一次大水,家破人亡,流落此地,唉,要不然俺那小弟也有老弟這般大了。」

  錢冰連忙安慰,那大漢赤膊上身,筋肉交結突起,他揮動巨斧真像開山巨神一般,好不神氣,錢冰將木柴一堆堆捆好。

  眾人工作到了中午,紛紛休息進食,那黑大漢從包中取出幾個又大又硬鍋巴,喝著水和錢冰分食了,忽然從後面走來一個二十五六青年,臉色白皙清秀,向那黑大漢一笑道:「黑大哥,今兒又是你伐得最多。」那黑漢哈哈大笑道:「梁兄弟,你別往俺臉上貼金了,俺們這兒兩百多個伐木工,俺可沒見過比你老弟更能的。」

  那白麵青年笑笑,又向錢冰望了一眼,黑漢子連忙引見道:「這位是梁二哥,這位是新來的老弟。」

  那姓梁的淡淡一笑,便走開了,黑漢子伸著大拇指贊道:「老弟,這位梁二哥是咱們這裡最血性漢子,你別瞧他生得秀氣,作起工來卻是一把好手,他每天伐木數量都一般多,多的時間總替別人多作,他雖從未超過我,但我心中有數,這裡唯一工作能勝過你老哥工作的人,便是他。」

  錢冰不由又向那青年背後望瞭望,下午仍和黑大漢一起工作,到了傍晚收工,那莊中管事的人前來驗收,錢冰竟分得十兩銀子工資,那黑大漢將自己分得的一半也給了錢冰,錢冰力推不得,只得受了,那黑大漢高興得咧口而樂。

  吃過晚飯,那黑大漢忽對錢冰道:「老弟,如你沒有急事,明天喝了咱們老莊主的六十整壽壽酒再走。」

  錢冰想想便答應了,他此番再不好意思到莊中客房去睡,便和眾人擠在工棚中,雖說是工棚,可是巨木為梁,不漆不色,高大寬敞,顯得十分意勢,那楠木放香,棚中極是舒適。

  眾人都是血性漢子,性情邁豪,錢冰和他們談天說地,別是一番風味,那莊主待人顯然甚厚,十個工人中倒有七八個受過他之恩惠。

  第二天一早,眾人歡天喜地去向莊主拜夀,錢冰放目一瞧,一夜之間全莊氣象大變,到處結燈掛彩,一片洋洋喜氣,心想這莊子上下一心,好生興旺,正要隨著眾人往內走去,忽然蹄聲得得,從莊門口奔來二騎,一男兩女,都是年輕俊秀,衣著華麗眾人一擺手,縱馬前去。

  錢冰混在人群中走了很久,地勢愈來愈高,這才發覺莊園之大,方圓總有十數裡,好半天才走到內莊,只見山腳下聳立一座大樓,簷牙起伏,彩色新鮮,好一番氣勢,當中正門上橫放著一塊大匾,「巨木山莊」四個金色大字,端的龍飛鳳舞,躍躍欲出。

  錢冰跟著眾人進了正廳壽堂,他抬眼一看,堂中坐著一個清臒老者,手持木杖,笑容滿面向眾人答謝,錢冰心想這人並非為富不仁之輩,不由對他多看幾眼,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身旁立著一個朱衫少女,脂粉薄施,喜氣洋洋,真是天姿國色,明豔不好方物,卻正是前晚在林中所見少女。

  那少女抬目正好和他相望,眼色一轉望向別方,眾人一個個上前拜夀,待輪到錢冰,他心想此人待人厚道,自己拜他一拜也無妨,正待恭身作揖,那莊主凝目瞧了他一眼,臉色大變,站起身來,口中顫聲道:「你……你……你還有臉……回來?」

  那少女不住向莊主使眼色,莊主一定神,隔了半晌歉然道:「老夫年老眼花,認錯了人,兄弟莫怪。」

  錢冰莫名其妙,那少女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到廳外後面去,錢冰緩緩走出大廳,踱到廳後去了。

  他才等了片刻,那少女也走了來,那少女神色黯然,喜氣全斂,看著他半晌講不出話來。錢冰正欲啟口,那少女幽幽道:「你這一打擾,爹爹的心情壞透了,這六十大壽也別想快樂渡過?」

  錢冰雖不明白真象,但總是因自己而掃人之興,先連聲道歉再說,那少女嘟嘴道:「其實也不能怪你。唉!此事你不知也罷!你這人也真怪,好生生到我家作客不好,去作什麼工?」錢冰聳聳肩忖道:「你爹爹看我一眼,便恨不得食我之肉,還說要在你家作客,真是笑話。」

  但他豈會和一個少女計較了,當下也懶得追究此事原委,手一擺笑道:「貴莊工資比別地高上幾倍,小可短于川資,正好乘機撈上幾文。」

  那少女恨恨瞪了他一眼道:「你別口是心非。我可不信你沒錢了,瞧你出身一定是什麼大家庭。」

  錢冰見她滿臉自信,便不說了,那少女也無話可說,目光卻繞在錢冰臉上,竟是情意款款,意亂情迷的樣子,錢冰心下一震,正待藉故溜走,忽然背後一個少年的聲音怒叫道:「好,你……你這背師小賊,小爺今天叫你來得去不得。」

  錢冰回頭,只見那适才騎馬而來的少年立在身後,一言不發便是一掌,錢冰見那少年長身而進,雙掌交錯,直逼近身。

  那少女大叫阻止,但那少年似乎紅了眼,招招都是致命之式,錢冰退無可退,那少年呼的平胸一掌,來勢緩慢,卻是隱隱約約激起一陣風雷之聲。

  錢冰被逼在牆角,眼看走頭無路,他心中大感後悔,心想适才一開始便走,這廝再強也追不到,此番欲走無路,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雙掌推出一半,得到雙臂推直,錢冰非被擊中,那少女急得花容失色,正在這千釣一發,忽然人影一閃,一股強勁掌力往那少年雙掌推去,那少年身形一慢,倒退三步,定眼一看,從空中落下一個二旬五六青年,手中執著一支長簫。

  錢冰死裡逃生,百忙中向這救命恩人瞧了一眼。正是昨日伐木工人那梁姓青年。

  那少年驚得口合不攏,斷斷續續地道:「你……你……你……玉簫劍客……」

  那梁姓青年漠然一瞥,目光凝注那少女,口中低唱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手一抖,那長簫齊腰而折,幾個起落便失去蹤影,那少女卻掩臉跑進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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